“浩！”李向東一進車子裡，孟女士便親暱地伸手迎他。

    而他顧忌於前座司機不時盯向照後鏡的視線，推拒了一下。

    “做甚麼啦！”孟女士不高興了。

    李向東趕緊靠近她，讓她牽好他的手。

    由他飄忽的目光偶爾投向司機，孟女士明白了他的顧忌，“跟你說過沒關係的，小陳是我孃家的人！”

    李向東當然早知曉，也沒忘記，不過每回上車還是感到不自在。

    和孟女士好像真在**，該躲匿於只有兩人之處，於這多一人的空間裡很不對，即便小陳是孟女士的自己人，且李向東其實也需要小陳的存在免得孟女士要求更多，多一人就多一份被揭發的危險。

    “我今天美不美？”孟女士要李向東看看她的衣裳和妝容。

    “美。”看或不看，他都得這麼答。

    “美在哪裏？”孟女士還問。

    這問題具深度，李向東須要思索一番，當然不是找出她的美處，而是想想如何說得她開心。

    她醜不說，挑衣選裙竟沒半分理愛的**感，化妝術更能稱史上最絕，讓她醜上加醜，今日比往昔還慘的是她的眉毛，粗黑得濃烈就算了，眉峰高低不一、尾部長短不齊，幸運的是這對詭異的眉毛襯得她左大右小的雙眼柔和了些，縱然深綠搭上赭紅的眼影配色大膽得令人咋舌，怎麼也比不上鮮黃色窄裙套裝配上黑白條紋平底鞋的奇妙……

    “怎麼樣嘛！”李向東遲遲不迴應，孟女士羞澀地撒起嬌。

    “你人美，怎麼樣都美。”

    這天大的謊言讓孟女士發出猶如少女的咯咯笑聲。

    “我們該出發了吧。”孟女士沒讓司機開動車子，李向東得催促。

    “不急嘛，我們再聊聊。”孟女士依上他肩頭。

    “萬一塞車導致遲到了不好，車子開動，我們還是可以聊。”

    “好嘛，都聽你的。”孟女士看向前方，“小陳，開車，到……”

    記住地址後，小陳點個頭，踩下油門……

    “啊──小陳你做甚麼！”車子前進沒幾公尺就急停下來，嚇得孟女士向前僕並尖聲抗議。

    小陳沒回話，因驚魂未定，目光在剛纔不知由哪方冒出來衝向車頭的幾名彪形大漢身上，他們正向右邊車門移動。

    李向東和孟女士也看見了他們，但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呆著看著他們企圖拉開右後側的車門。

    “開車！”

    孟女士才喊，車窗被棒球棒擊破，接著一支手清掉碎玻璃，伸進來開啟車門，門一開，往裏頭躲的李向東便被揪出車外！

    “你們要做甚麼！”李向東大叫。

    迴應他的是棒球棒和拳腳！

    他被拖到路邊痛毆一頓，被打到趴下，最後一擊結束時，那群壯碩男人其一蹲下在他耳邊說：“你再跟孟女士糾纏下去，這一頓就只是問候，粗飽的還在後麵！”

    全身疼痛，李向東爬不起來，幾分鐘後有個人來攙扶他站起。

    是小陳，他拿來李向東的公文包，“還好嗎？”

    不好，但李向東說不出口，悶地弄著歪掉的眼鏡架。

    “你的。”小陳將公文包遞給他，還拿出三千塊錢，“孟女士給你看醫生用的。”

    收了公文包，李向東還在考慮該不該收這錢，小陳放低音量地說：“拿去吧，剛纔那群人是孟先生找來的……跟孟女士走得近的房仲都會遭到這樣的下場，孟女士以後也不敢再找你了。”

    “謝謝。”李向東收了錢。

    目送小陳回車上，他也目送載著孟女士的車子駛遠，心情是傷感的……

    嘴角破了、左頰顴骨一片瘀血、手背上淨是擦傷，李向東狼狽地回到公司，同事們自然投以眼光，而同情的佔少數，大多是譏嘲的，讓他很想問問他們怎能一派瞭然，好似親眼目睹他的遭遇，是猜測抑或早已對他下詛咒，若是前者，為何不先向他提出警告，所以他將他們都視為後者，報復愛地在心裏大大詛咒他們一番，過後他立即釋懷了，終究這是人吃人的世界，誰都不該顧著誰，他們沒錯，且是寬宏大量的，沒有趁勢給他一腳或一拳，錯的是他，竟存獲得同情之心。

    他傷的，上司讓他早退，雖然不過是不用參與會議，他感激得差點兒落淚，能忍住是他由上司鄙夷的眼神中發覺了自己已失去在上司面前表達情緒的福利，沒了孟女士，他在上司眼裏便甚麼都不是了。

    回家的路上，他懷念著孟女士，好歹是經歷過的一段，即便有多麼不堪回首，這一輩子他肯定忘不了曾因為一個醜陋無比的女人捱揍，如果將來當作故事說給晚輩聽，他想沒人會相信，不管那時他是發達的或者落魄的……

    應當是落魄的，連出賣男愛自尊換取金錢都做不好，他這輩子沒指望了，根本沒資格幻想甚麼將來，人生的中途就會給啃食得骨頭都不剩，能存的心願該是乞求吃掉他的人偶爾懷念他一下……

    到達公寓前，李向東看了看十二號一樓門口。

    還是希望得到些同情，由陳欣嘉身上得到最好，只是為他皺起眉頭也可以，他便能拋卻所有疼痛感，睡過一覺後又生龍活虎，不過陳家裏黑漆漆的，陳欣嘉該是睡了，他只得帶著更鬱悶的心情進入公寓。

    上到二樓，李向東望見了十四號門上的氣窗亮著光，想著了翁倩倩和她的簡訊。

    她在家，該找她過來他這兒，她一定會同情他，但他得為她的簡訊好好想想。

    是，好好想想，回到自家後，李向東立即回覆翁倩倩的簡訊──讓我好好想想。

    雖然從孟女士那兒賺到了些錢，不過以後他得自食其力了，要養活自己還行，倘若多出兩張每天要吃飯的嘴，他就得先讓收入穩定，這真的很難，他不曾做到過。

    洗澡時李向東發現被打到瘀血之處不只臉上，腿腰背臂處處皆然，擦藥按摩費了一段時間，躺尚床距回到家已過了兩個小時。

    拿著手機，他檢查簡訊夾裡有無新簡訊，以為翁倩倩會有所表示，卻沒有。

    或許，她也須要好好想想……

    昨日如夢，一覺醒來後李向東當作不曾被打過，縱然臉上的傷明顯得提醒著所有人，他的同事們配合着假裝沒看到，只因他已不是個角色，不重要的，好對付了，所以一切跳過他擁有孟女士的時段，如常地進行下去。

    又得勤奮地掃街，李向東沒有怨言，做著自己該做的事，午休過後，他往陳欣嘉的公寓方向移動，因一位姓李的客人約了要看十四號一樓。

    時間並不緊迫，李向東走在巷弄間，好在各鄰里公佈欄張貼售屋廣告，沒想到於一個轉角遇到松果兒和方伊青。

    她們往右方巷子探看，李向東好奇地湊過去，看見冷志用正和一名男人對話。

    “你是陳仔啊！”冷志用的口氣很大驚小怪。

    “冷先生你弄錯了，我真的不是陳仔。”那名男人和氣地說。

    李向東不知該對冷志用又認錯人的情況表示甚麼情緒，松果兒發現了他，“你怎麼在這兒？”

    “我在貼廣告。”李向東抬手讓她看看手中的海報疊。

    “叫人呀。”松果兒拉動牽著女兒的手。

    方伊青馬上向李向東道：“叔叔好。”

    “你好。”李向東微笑迴應。

    “那怎麼不跟吳叔叔問好？”方伊青問母親。

    感到窘，松果兒瞪了一眼女兒，然後看向李向東，她想她必須解釋，“我覺得被冷先生認錯的那人面熟，看著就忘了過去打招呼。”

    “我也被冷先生認錯過，他好像不太會記人的長相。”李向東說完便看向還讓冷志用纏著的男人。

    他年紀和李向東差不多的樣子，長相端正，戴副眼鏡，頭髮齊整，身材高瘦，穿著白色襯衫、西裝褲，還打著領帶、提個公文包，看來應是一般的上班族。

    李向東想起上回也被冷志用叫喚成陳仔的男人，雖沒見到那男人的臉，但比較身材，也能輕易看出和眼前這一位完全不同，上回那一位稍高壯些、穿著休閒但不講究，頭髮雖不算凌亂卻也有段時間沒修剪，硬要找有哪點相同，依身體狀態來看，也許年紀相仿……

    “嗨！李先生！”

    李向東還在比較兩位被誤稱陳仔的男人時，盧敏出現在巷子那頭，和那名男人打招呼。

    見她，冷志用立即跑過去，“他不是陳仔嗎？”

    太突然，盧敏沒聽清楚，也沒看清楚，盯視他一會兒，認出他是冷志用後表情愕然，張笑的嘴馬上閉上。

    冷志用指著那名男人，再向盧敏發問：“他不是陳……”

    盧敏正好瞄見了李向東在巷子口，跑過來。

    狀況就要混亂，那名男人不跟冷志用耗下去，走了。

    “那個人是誰？”李向東問盧敏。

    “以前住十二號二樓的。”

    “我那兒？”

    “對。”

    得知了之前住他那兒的如陳欣嘉所言，的確是個普通上班族，李向東心裏卻還是覺得怪怪的，而怪在哪兒，他弄不清楚，心頭就是有支梗的感覺，怎麼樣都得給卡住……

    和李向東說完話的盧敏纔看見松果兒，表情又慌張了，嘴巴張開又閉上，好似不知該不該說話。

    自盧敏過來這邊，松果兒的臉色也不好了，所幸身旁還有女兒，“小青，叫人呀。”

    “阿姨好。”

    “好、好、好。”

    盧敏那語氣帶羞的連三好讓李向東注意她。

    和舊鄰居可以大方地打招呼，怎麼面對老鄰居就尷尬了？盧敏不喜冷志用也罷，為何和松果兒面對面也不自在……

    “我們先走了。”

    松果兒向李向東和盧敏說完，牽著女兒就走開，讓方伊青來不及表示禮貌地揮手道別，又讓李向東納悶，見著冷志用走過來纔想起，松果兒也是不喜冷志用的。

    “我們走啦！”

    盧敏拉起李向東的手，跑著遠離冷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