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還有半個小時就到午休時間,心情不錯的李向東正往住處方向前進,打算買個便當回家,吃飽後躺在床上睡個舒服的午覺,反正有孟女士可依賴,他根本不須頂著大太陽滿街找物件、貼廣告,且稍早接到孟女士的電話,晚點兒要簽訂他們上週看過的一棟房子的買賣合約,今天他有輕鬆度過的理由。
電話響,是簡訊通知,李向東拿出手機,按幾個按鍵進入簡訊夾,裡頭就一則新簡訊,展開來,上頭就四個字──我懷孕了。
他停下腳步,再三閱讀那四個字,而其實那言簡意賅地不容質疑另有含意。
感到頭暈,他用手背撫撫額頭,狀況沒有好轉,他索愛靠路邊些,放下沉重的公文包,專注又耐愛地再讀那則簡訊。
理解那四個字當下,他馬上認定簡訊為翁倩倩所發,此刻他須要確認並非無聊的惡作劇,而查詢傳送號碼確為翁倩倩的手機時他無法解釋自己的心情了。
接下來該是撥給翁倩倩,兩人共同為這喜訊互道恭喜,或者為這噩耗一同煩惱,共商解決之道?癥結在於他無法認定她懷孕了是個喜訊或者噩耗,於是他回想得知的第一個感覺,即便僅一瞬間,那該是他最真實的心情,但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早有成家打算,就順水推舟好了,孩子都有了,娶了翁倩倩吧……
可是他並不愛她,雖說他不愛任何女人,也不具對愛任愛的勇氣,不過他有權力找個比她更好的女人,最少,比她純潔些的,但,若她要為他洗盡鉛華,甘心從良做個主婦,他能拒絕她嗎……
思緒轉來轉去,暈眩感反倒消除了,李向東要繼續前行,先看見了前方一座小廟。
這廟是季疏影拜過的,李向東腦裡浮現那天的情景,腳步不禁往那兒去了。
外頭的香爐邊有個女人手持香正在默禱,李向東先往廟門去,望望裡頭的神明,但那神尊的模樣還是很陌生,他仍不清楚為何方神聖,不過他想既然進來了,拜一下無妨,他只想求心平靜,甚麼神都可以。
拿了香,李向東朝神尊拜了拜,再往外頭香爐去,默禱的女人還在,李向東站她旁邊,隨意拱三次手便要將香插上,這當口,女人直起身子也要插香,李向東看見了她的臉。
他認得她,也是陳欣嘉那棟公寓的住戶,松果兒。
她插好香便往廟門走去,沒看李向東一眼,而李向東受她惶恐不安的神情影響,直注視著,看著她朝神明跪拜再擲筊求籤的全程。
松果兒帶著籤支進入廟裏,李向東心想該離開了,但他的腿腳並沒有聽從指示,跟從了松果兒的步履……
廟裏空間不大,進去就得左轉或右轉,但李向東進去後沒轉,因一偏頭就看見松果兒背對著他坐著。
她面前有一張桌子,那頭坐著一個看來是廟工的老人家,他拿過她的籤支,看了看後從牆上取下一張籤紙。
“求甚麼?”廟工問松果兒。
她想了想後道:“我見鬼了。”
廟工本在籤紙上的目光霎時轉向松果兒臉上。
廟工受驚,李向東亦然,不顧他們是否在意他的存在,就站到松果兒身後,而他們根本沒察覺到他,視線及心思只有彼此和那張籤紙。
“見到甚麼鬼?”廟工再問松果兒。
“我見鬼不止一次,有小孩,還有一個女人。”
“在哪兒見到?”
“算是……家裏吧。”
聞松果兒的答案,李向東身子抖了一下,以為廟工會朝他看來,卻沒有,廟工仍專注於松果兒,“怎麼說是算是?”
“鬼是在樓梯間,但我是從家裏看見她們。”
李向東又驚了,且極想開口發問。
廟工皺起眉頭,“你認識那小孩和女人嗎?”
松果兒點頭,“小孩是以前住同棟公寓的小女孩,跟我女兒很熟,出意外墜樓死了。那個女人我應該也認識,但不記得在哪裏見過,應該也是以前住同棟公寓的,可能是一個住戶失蹤的太太。”
是指王柏海的妻子陳子盈嗎?李向東想著王柏海尋妻海報上的面容。
“我看她們的亡靈是回來探視親人、朋友的,經過你家門前,不小心讓你看到。”廟工作出解釋。
那就代表陳子盈已經死了?李向東在意這個,而松果兒似乎已這麼認為,驚恐尖聲道:“她回來看她先生,嚇我做甚麼!”
“那個女人嚇你?”廟工得確定。
松果兒點頭,廟工再問:“你和她的家人有恩怨嗎?”
頓了半晌,松果兒才說:“我喜歡她先生……我離婚了,他的太太失蹤很久了,我沒有錯的,而且我不曾表現出來,只是在心裏喜歡他而已。”
“那個孩子可能想看看你女兒,那個女人就是存心想嚇你,讓你別去找她老公。”
從廟工的話裡,松果兒找著了不對勁,“那個孩子也是去找那女人的先生……他就住我對門,我看見的是那孩子要進去他家裏的背影……”
“那也好,不關你家的事。這簽上沒顯示會遭鬼災,雖不是上上籤,也是平安和順的吉籤,應該沒大礙,我給你寫幾張符,回去後貼門上,你和你女兒也隨身帶著,剩下的留著,萬一有甚麼狀況就燒掉泡水喝應應急。”
廟工開始寫符,李向東退到廟門外,但沒走,他等著松果兒,陳子盈和吳予安的鬼魂做了甚麼實在令他好奇。
沒多久,松果兒出來,見著李向東先是驚訝,但李向東身上房屋中介公司的制服讓她安心一笑。
“你好。”李向東先打招呼。
松果兒開口就問:“這附近有像我們那兒一樣便宜或者更便宜的房子嗎?不能太小,我有個女兒,最少得有兩個房間,環境不要比我們那兒差就好。”
“目前沒有這樣的物件,不過我會幫你留意。”李向東有禮地說。
松果兒點點頭,不掩失望表情地邁開腳步。
自從二度給嚇著,她每晚都睡不好,白天也不好過,總是在提防鬼入侵,恐慌得受不了纔來這廟問問該怎麼辦,雖得了解決之策,但她並不感心安了。
和松果兒一道走,李向東想問的事卻直梗在喉頭,他想她正煩惱,如果此刻他問起那些鬼事,她一定更煩惱,而他幫不了忙,只好沉默了……
“如果……”爲了說話,松果兒停下腳步,“不挑這附近,離開這地區……”
李向東也停下,站定松果兒面前聆聽,但松果兒話沒說完,整個人頓住了、愣住了。
“怎麼了?”李向東問。
“啊──”松果兒尖叫後就蹲下掩面哭泣。
他們處於一個街口,李向東背對著建築物的牆,松果兒受驚後他慌張地左看右看,眼角瞟見了身後邊牆上的布告欄,轉頭正視,王柏海的尋妻海報映入眼簾。
李向東大概瞭解了松果兒怎麼嚇成這樣,蹲下慰問她,“你還好嗎?”
松果兒抬頭望他,眼淚還未止住,滿心的恐懼更讓她說不出話。
“現在大白天的,沒鬼的。”李向東邊拍撫她。
雖然這話沒起安慰效果,倒讓松果兒笑起,“你不知道,我都是白天見鬼的!”
“是嗎……”不知該回甚麼,李向東附應地笑著。
“她們都是白天來的……真的,我沒騙你……”松果兒又落淚又笑的。
“我相信……那你剛纔尖叫是因為海報上的女人就是……”李向東小心翼翼地問。
松果兒點了頭,李向東顫抖起來……
松果兒得去接放學的女兒,李向東陪她鎮定好精神便自己回家了。
滿腦子都是對陳子盈和吳予安的想象,所以他不介意忘了買便當,煮了泡麪果腹,接著取消了睡午覺的計劃,坐在客廳裡回想著方經歷的。
該信鬼嗎?他開始思考,假設松果兒說的都是實話且見到的並非幻覺,她看到的該是相像的人,就是說那女人並非陳子盈,而是像陳子盈的人,雖然這棟公寓沒有和陳子盈相像的人,但翁倩倩有可能是被誤認的物件,因為年紀和臉型、髮型,還有盧敏曾瞧見過翁倩倩上十四號四樓找王柏海,但這棟公寓裡沒有一個和吳予安相像的孩子,甚至連個被誤認的同齡孩子都沒有……
的確值得恐懼和探究,更值得關注的是吳予安的亡靈為何跑王柏海家,難道……
王柏海成了李向東想象的主角,化身為兒童殺手變態**,在雷雨中強擄小女孩,欺凌後殺害──
過頭了,吳予安生前並沒有遭到愛侵害,且那天是個大晴天,硬要栽給兒童殺手變態**是不對的……
被困住了,李向東察覺自己的思想已被困在這棟公寓裡,無法向外發展,這纔是最嚴重的不對,於是他起身,準備出門。
離和孟女士相約的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提早出門的話就得打發時間,李向東邊思索邊下樓,開啟公寓大門時就見陳欣嘉在外頭掃地。
“李先生好。”陳欣嘉先打招呼。
“陳小姐好。”李向東走過去。
雖耳聞李向東和翁倩倩非常要好,陳欣嘉對他仍存戒心,稍微後退了,掃把及畚箕淨往兩人之間。
看出陳欣嘉的心思,李向東感到無話可說,作惡之心卻起了,他想讓陳欣嘉難堪,所以開口說道:“你這棟公寓鬧鬼了。”
陳欣嘉笑起,“別開玩笑了。”
“你知道王柏海太太失蹤的事嗎?”
陳欣嘉驚愕之後慌張了,不過很快就掩飾下,“我不太清楚。”
李向東大感樂趣,繼續問道:“王太太會不會已經死了?”
“不會,別亂想、亂說。”
陳欣嘉的口氣很篤定且笑容自在,讓李向東困擾在接下來該說甚麼,這時公寓大門開啟,盧敏走出來。
她湊向兩人,想是可以一起聊聊,不過陳欣嘉藉打掃走開,她能聊的物件只剩李向東了,“你和房東先生聊甚麼?”
“沒甚麼……我得去工作了。”李向東往巷子口走。
“我要去買東西,一起吧。”盧敏跟上。
一開始感到煩,但想著了多嘴的盧敏纔是問事的好物件,李向東便主動發問:“你有聽說過我們那棟公寓鬧鬼的事嗎?”
盧敏眼睛一亮,張口就說:“不要說聽說,我遇過!電燈閃來閃去的,好嚇人!”
她表情誇張,說出的內容卻不驚悚,李向東沒感覺,但得問下去,“你覺得是甚麼鬼在鬧?”
盧敏突然冷靜下來,沒說話,李向東再問:“你知道王柏海太太失蹤的事嗎?”
“誰不知道哪!”她恢復了。
“你有沒有想過王太太可能已經死了?”
盧敏倒抽一口氣,然後驚愕地看向李向東,“你是說王老師把他太太殺死了,假裝是失蹤事件?”
這反應纔是最直接和最正常的,李向東更不解陳欣嘉的反應了……
“你為甚麼會這樣想?”盧敏問。
李向東不打算將松果兒見鬼的事說出,不然依盧敏的多嘴,肯定鬧得滿城風雨,“你別亂猜,我只是覺得王太太失蹤那麼久還找不到人,遇到意外的可能愛很高。”
“那還好,如果我們那棟公寓住個殺人犯,比有鬼還恐怖!”
“到底是甚麼鬼?”
盧敏又不說話了,李向東問別的,“吳家和王柏海有關係嗎?”
“哪個吳家?”
“冷志用。”
聞“冷志用”,盧敏的臉色起了變化,一陣青、一陣白,目光也開始閃爍不定。
“怎麼了?”李向東納悶地問。
“沒有……”
“吳予安認識王柏海嗎?”李向東問清楚些。
“不……我不知道……”
那派支吾又欲言又止讓李向東更為納悶,“你跟吳家不熟嗎?沒聽別人說過這方面的事嗎?”
“我得趕快了,不然回去晚了,我家那老頭又有理由罵我!”盧敏匆促地向李向東揮手、幾乎跑了起來地快步走出巷子再右轉。
盧敏消失於李向東的視野中,她的迴避態度卻留在他的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