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腹痛依舊,忽如流、忽止歇,她蜷了上半身,雙手緊握於胸前,讓盧敏仍的叫喚麻木自己的思想,終究忽視了手握的衛生紙才已軟爛成一團,她好過很多了,滿眶而落的淚水和著汗水溼了面頰,隨著高升的體溫蒸騰逝去,縱然上拉的嘴角顫動著,她著實歡欣於自己沒去理會盧敏,她想,盧敏肯定氣急攻心,幾個喊破了的音足以證明。
的確如此,超越極限的嘶吼讓盧敏更欲超越極限,即便喉嚨發燥,她沒停下喊叫,直到給唾液嗆了。
咳了幾聲,已經發麻的手掌奮力再一擊──
迴音之後甚麼也沒有,氣到面紅耳赤的盧敏沒力了,愣愣立著喘著。
松果兒真的不在家,她終思考起這個可能。
去了哪裏?送女兒上學後不都馬上回家?十天有九天九是如此,今兒為何破了例?探討松果兒的行蹤對盧敏而言象是探討宇宙科學那般艱澀,她就要因悔恨自己沒注意到松果兒到底有沒回家而煩躁起來,幸而一陣風流拂了她汗溼的身體,清涼讓她舒坦,心思往這風哪兒來的去了。
望向四樓半,一道細窄長方形橫列的陽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好奇起那樣的光線怎麼造成的,她上去那兒。
看往出頂樓的鐵門下方的縫隙發著光,她豁然一笑,接著輕快的腳步向上踏階……
盧敏一推開鐵門,咿呀的一聲拉得好長,高亢得不悅耳,使她皺了眉頭,而眉頭得持續皺著,因外頭陽光刺目,得瞇起眼。
盧敏來過頂樓,和陳欣嘉及抓漏的工人,那次本要松果兒一塊兒,但松果兒不肯,上來後她才明白松果兒為何一副畏縮模樣,頂樓實在熱,走兩步便汗流如洗,她硬撐著跟著檢查這、檢查那,然後一身汗和一肚子氣地下樓回家。
此刻氣溫雖高,但有風,所以盧敏不感到熱,隨興地漫步起來。
頂樓並無作任何裝飾,也無擺放物品,整個就是水泥的原色,灰成一片,但那灰有深有淺的,不過她沒腦袋去探究牆和地不均勻的顏色所為何來,直往左前的角落去。
那兒生了幾支草,縱然不夠茂盛,但翠綠翠綠的,隨風搖曳,頗具生氣。
她蹲下,帶少女氣息的微笑綻滿臉,可是不一會兒便轉為憂愁,撫在葉片上的手指頓在空中。
這些小草生命堅韌得得讓她學習,一點點的土壤即能生存,且長得好看極了,她怎能讓自己活得茫茫、活得不堪呢?可惜的是惆悵大過於其他,她的情緒沉重了,如她欲起的身子,非扶著牆才能帶動起來。
手肘撐牆頭上,她往下探望,仍是灰階構成的景物使她想起了松果兒和翁倩倩。
在這公寓裡,松果兒和翁倩倩這兩個女人算是好看的,一個恬雅、一個亮麗,所以她討厭她們,說松果兒做作得要命、說翁倩倩不過是會化妝,因她忌妒她們,也因希望衡弘濟別看上她們。
不過防這、防那,衡弘濟仍有不老實的跡象,她實在想不出方法再加強防備,除非二十四小時跟著衡弘濟,但很難,在她洗澡、上廁所、睡覺這些時刻就無法掌握衡弘濟了,且若真二十四小時跟著衡弘濟,她肯定會先瘋掉,衡弘濟口不擇言的嘴、說不贏她就出手打她的性子都讓她難受……
她想起了高彤彤。
高彤彤經常安慰她,在她受了衡弘濟的委屈之後,只有高彤彤真心地聆聽她、給予建議,高彤彤可說是她唯一能傾訴心事的朋友,吳予安過世時,她也用真心安慰高彤彤,沒想到……
高彤彤各種表情浮現腦海,盧敏下意識地閉上眼,而仍歷歷在目,她只好再睜眼,朝下望去,尋找著能放心思的景點,藉以拋卻故人和故事……
風大了,吹出許多聲音,她在意的是全吹到臉上的髮絲,但昂首後情況更糟,只好面朝風來向……
轉身之際,她見到有人朝水塔後躲去,但陽光的關係,她見著的其實像個影子,且速度極快,一晃眼就沒了,以致她並不太相信真有人在那兒,證明的方式只有一個,就是過去檢視。
水塔位於樓梯間的上方,她先繞到樓梯間後方抬頭上望,沒見到人,於是她爬鐵梯上去。
上頭水塔佔掉大部分位置,能站立處不很寬敞,她繞了一圈即攀爬水塔上的鐵梯到水塔頂。
水塔是水泥做的中空四方體,頂上大概一坪左右的面積,右上方四分之一為四方形的塔口,蓋子斜掩著,那也是水泥做的,上面有個鐵手把,她拉動一下好讓塔口露出的範圍擴大些,然後頭下探。
裡頭水量約三分之一,陽光打下,清清澈澈的,除了水,甚麼都沒有……
不,還有她的影子。
胸口以上映在水面,雖不見細節,但圓滾滾的形狀讓她感傷起來……
她忽然回頭!
滿眼的藍天白雲讓她疑惑了一下。
方纔是因看到自己在水裏的頭邊緩緩浮現另一個頭的邊緣。
錯覺?她又看向水塔裡,而由明處轉向暗處的眼一時適應不來,她感到自身的倒影蠕動著,彷彿就要化成兩個……
暈眩,她趕緊直起身子,迅速下去,回到公寓裡。
鐵門一關,她大呼口氣,在鐵門轉軸不順的咿呀聲微微繚繞中,發現了自己方纔全身緊繃得厲害,且流了滿身的汗……
風和日麗,李向東與四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走在一塊兒,目的地為陳欣嘉的公寓。
這四個年輕人三男一女,關係是大學同班同學,他們想合租間房,在網路上看見租屋訊息,比較了之後覺得陳欣嘉那兒的十四號三樓很適合他們,具三間房且租金低廉,依連絡電話找到李向東,相約看屋。
從公司出發,一路上他們聊他們的,插不了話的李向東走在最前頭,不時讓他們無厘頭的言語逗出笑容。
他們之中是宋堅白代表與李向東溝通,看來為他們的頭兒,個子高大,人長得帥,欒子濯則是話最少的,穩重且內斂,潘成業嗓門大,不過說的話沒甚麼營養,喜歡講黃色笑話,常被唯一的女性季疏影責念,她是宋堅白的女友,大方也溫柔,是嬌小可愛型的女孩。
“陳仔,再見了,有空到我家坐坐!”
將行至一路口,李向東聽見熟悉的聲音和稱謂,達路口時便轉頭看去,符心所料地看見了冷志用,雖冷志用背對著,由穿著和姿態即可篤定沒認錯人。
冷志用正朝一人走遠的背影揮手道別,當那人於前方轉彎,他轉身便看見李向東,然後興奮地奔來。
“冷先生你好。”李向東先打招呼。
“一浩你好!”冷志用熱情的。
李向東微笑著,心想冷志用剛已認錯人,他纔沒又被叫作陳仔,慶幸冷志用不是見人就喊人陳仔,否則他會以為冷志用也愛慕陳欣嘉……
“去哪兒?”冷志用問。
“帶客人去看房子。”
冷志用看看四個安靜下來的年輕人,也付出熱情的笑容相對,再向李向東問:“看哪兒?這附近我都熟,可以帶路。”
“你以前住的那兒。”李向東不想他跟著,所以直說了。
冷志用愣了一下,似在思考,接著恍然地點點頭,沒道別就走開了。
李向東看向宋堅白等人,而他們專注於冷志用離去的背影。
冷志用搖頭晃腦的走姿著實奇異得讓人必須目不轉睛,李向東莫可奈何地說:“我們走吧。”
“那個人是我們要租的那間房以前的住戶……”季疏影以畏懼的語調說著。
不明她是否為問句,但李向東認為得迴應,便說:“是,不過他搬走很久了。”
季疏影正視李向東,“那房子空著很久了?為甚麼?”
“也沒多久……房東花了兩個月裝潢。”
“為甚麼要裝潢?”
料不到季疏影會問這,李向東楞住了。
他困惑的眼神困擾了季疏影,她低下眼,身子縮到宋堅白身後。
宋堅白不明白她憂慮於甚麼,不過他看向了李向東,以眼神示意快給個答案。
“房子經過裝潢,好看些,住起來也舒服些。”裝潢就為如此,李向東將自身的認知當作解釋,平淡地說出,只希望他們別對十四號三樓裡的裝潢抱太大的期待。
季疏影沒問題了,五個人終繼續前行。
他們安靜很多,在前的李向東只聽見季疏影和宋堅白的聲音。
季疏影說話速度變得很快,音量又很小,李向東並不能聽清楚她說了甚麼,不過感到她的大方盡失,且神經質起來。
宋堅白是明白她的狀況的,柔聲地安撫著,要她別亂想,但李向東覺得他有些敷衍,甭論她說了甚麼,他的回話就只“別亂想”。
“等一下!”
季疏影柔弱的語調驟轉,如雷地大叫,嚇得眾人止住步伐。
“怎麼了?”宋堅白問她。
“我要拜拜!”她邊說邊衝去路邊的一間小廟。
這廟真小,前方不具廣場空地,正中的香爐一步過去即是廟門,季疏影跑到香爐前面對廟裏頭,雙手合十就拜了起來。
驚訝的李向東看看她,再看看端坐廟中的神尊。
經常路過這廟,但他不知這廟供的是甚麼神,這回兒看了看,但還是不知,不過他想總歸是神,心不安或者需要慰藉時,拜甚麼神都好。
欒子濯的想法和李向東相反,他走至宋堅白身邊,“這種小廟別亂拜的好。”
他想宋堅白去阻止季疏影的行為,而宋堅白以懷疑的眼神回望他,一會兒後才說:“她高興就好。”
“我是怕……”欒子濯終發現宋堅白的眼神,不再說下去,走到一旁。
對於他倆這趟互動的蹊蹺,潘成業是明白的,走到欒子濯身邊,拍拍他肩膀,然後以玩笑的語氣對宋堅白說:“疏影突然要拜拜,是不是你對她不好?”
“纔不是。”宋堅白悶悶地迴應,頓了一下就到季疏影身邊,要她快些。
一旁的李向東都沒說話,但這四人的關係已看進眼裏,悟得出其中必有感情的牽扯,所以望去仍閉眼禱唸的季疏影的側臉時,他感到了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