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果兒正在思考。

    稍早她送女兒上學了，回來上慺至三樓半時聽見樓下兩次開門聲，接著一對男女開姶說話，聽得出女人是住十四號二樓的翁倩倩，松果兒就站在三樓半聆聽他們的對話，但沒一會兒十二號三樓的門開啟，她趕緊跑到四樓。

    盧敏到二樓後即滔滔不絕起來，而盧敏的聲音又高又大，傳到四樓仍為一種噪音，松果兒受不了，開門要進屋裏去，盧敏提到“四樓的老師”時她又想聽了，不過突感肚子不適。

    門已關妥，她不舒服又不安，眼忍不住往門上的窺陳去，而忘不了上回受驚的情況，她眼著上便移開。

    看到了甚麼？空無一人的樓地板和樓梯，還有對門的靜止安詳？她實在無法確定，又看了一眼……

    一切猶一幅畫，實際且扭曲，多了甚麼嗎？少了甚麼嗎？又覺沒看真切，眼又去了……

    變形的女人笑臉影響甚深，她實在不想再看見，但偷窺早已由一種習慣養成為慾望，她剋制不了，只得一窺再窺，即便時間縮短得令她再再質疑自己眼見的可能是存放腦中的既定形象，看見的根本不符真實……

    腹痛如絞，忍了一下，但肚子裡一陣鳴叫後便意來得又急又猛，她馬上衝往浴室。

    褲子一褪、坐上馬桶，樓下一聲巨響嚇得她怔住。

    那一聲僅在一瞬間，她卻感到劇烈且綿延，彷彿那生了迴音，由屋子各方給震落的塵埃發動，繼而她替屋子回憶受震的感覺，該是和她的心肺一樣，錯了一拍後難以依循正確節奏，那一瞬間讓整體失去了動能，可以說是死了一秒鐘，或許時間不那麼長，但那一瞬間的確死了，她和這間屋子……不，是她和這棟公寓一塊兒死了……

    隱隱傳來盧敏和衡弘濟的說話聲，松果兒回了神。

    沒事的，她告訴自己，剛那一聲是幻覺，和她在窺陳見到的女人笑臉同樣，都是一種心理反射的假象，現實世界一切如常，盧敏和衡弘濟的對話即可證明她和這棟公寓好端端地活著。

    肚子仍痛，卻沒如往日腹瀉經驗泄出肚中廢物，她依然不舒服又不安，東張西望起來。

    浴室不大，馬桶之處象是擠出來的，背後是牆，兩側也是牆，且距離近得她兩條手臂無法伸直。

    目測，兩側牆之間的距離不到兩個一般體型的成人並肩站立的寬度，樓下的格局也為如此，思及，她幻想起盧敏坐在馬桶上的樣子，噗地笑出聲，而盧敏和衡弘濟的對話終止了，不知是腦裡的或者真實的，似有若無的餘音繚繞起來，還帶有水流聲。

    有陣子她很喜歡水由水塔下來經過水管的聲音，娟娟細細的，身處浴室聽來還有種空曠感，令人想起山澗谷溪、令人舒暢、令人嚮往，不過盧敏前來抗議漏水之後，她恨這些聲音了，想象得出來，水流在水管裡經縫隙或陳洞岔了支，分流去水泥牆的縫隙及陳洞，進而蔓延、濡染、停駐，透明清澈的樣子成了烏烏黑黑的，困惑於它們為何要讓人清楚地看見它們，企圖腐敗這棟公寓的行為應該暗地為之，明目張膽是想告訴人們，它們是無畏的烈士，企圖洗淨所有髒污嗎……

    她笑了，因她真討厭這棟公寓，所以應該期待著哪天整棟公寓的牆壁都充滿了水份纔是……

    右手伸向後往馬桶水箱蓋上面去，她要抽衛生紙。

    雖然還未便出，她習慣如廁中途先抽兩張衛生紙握到手上，而使力過猛，一抽抽了兩張，一張握在手裏，另一張翩然落地，眼角瞥見了，卻也只能看見它攤在地上……

    急快又劇烈的拍門聲響起，伴隨盧敏不斷“方太太”的呼喊，松果兒恐慌起來，肚子更痛了……

    盧敏的叫門象是閻王的催命鈴，聲聲撼著松果兒，她手抖了、腿抖了，而她只感覺到馬桶在震動、地板在震動、牆壁在震動，受於那些，她的身子纔跟著震動、纔跟著不知所措，該站起來走出去開門或者繼續坐在這兒變得難以抉擇，加快的心博和呼吸令她的動作也加快，不過僅為左顧右盼而已。

    視線掃來掃去，最終她凝視去落地的衛生紙，心靈頓感平靜，屎糞傾瀉而出……

    “方太太！方太太！”

    盧敏的叫喚不絕，形成了一種旋律，即便音無起伏，且簡直呆版無趣，松果兒由其中獲得了律動感，跟隨著，她用全心去關注那張衛生紙，不過，當察覺衛生紙一角沾了水，她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那張衛生紙位於後牆與右側牆的夾角處，一端沾了水後潮溼的面積接而擴大，暈染成一塊輪廓模糊的圓弧，看似不再變化了，其實以極緩慢的速度漸行開展。

    松果兒這麼想的，那張衛生紙將整個潮溼掉，然後成一灘軟爛，就地發起黴來，菌絲會佔領這個角落……

    撿起它來不就得了。

    她手以恐懼的角度伸下，小心翼翼避開置放馬桶邊的瓶瓶罐罐，她並不清楚那些是些甚麼，總之該是些通清馬桶、潔淨浴室的東西，她搬來時那些就已存在，十幾二十個瓶罐表面皆生鏽生塵，她實在不願碰觸那些，所以它們就繼續存在於那裏，此刻她開始後悔當初沒有清掉那些，它們逼得她的手得靠近馬桶水箱的下緣。

    那兒陰暗的，燈光照射不到，不過可以看清一彎鏽蝕的水管，斑駁得好似一碰就將碎裂……

    不知是觸到蜘蛛張結的網或者心理髮毛的投射，她覺得手指毛毛的，把手伸回，放棄了撿拾衛生紙的行動，而衛生紙軟爛至發黴的戲碼接續上演，菌絲包圍了生鏽的水管和馬桶水箱底部，有一天她不慎觸碰到那些，手指感到了綿柔使她將頭下探，望見了密麻如潮的菌絲叢，屏住呼吸之前的一口氣讓它們以活生生的姿態搖曳了一下，這是令她發出驚駭呼聲的原因，她昏厥過去，夢見被菌絲爬滿全身包括牙齒和舌頭纔將轉醒──

    “太可怕了！”她不禁叫出聲，慶幸的是叫醒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