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東，日暮，重雲遣明光。

    攏月山，天心崖上空氣沉悶如甕，讓人氣息紊亂不安。

    唐門二十四支玄黑旌旗，每面旌旗上有金針刺銜尾銀環蛇圖騰，不同的是隻有一面上只有圖騰沒有字，其他二十三面都是唐門分支各地支系名稱：青州問瓦，青州龍溪谷，青州寧川，靈州迎紅臺，靈州青白江，靈州柳江，景州仙客來，景州白月山，蘇州問仙山，蘇州翠屏，京州梵月樓，京州纖簫宿，京州賢居等。

    插在攏月山山頂環繞著唐門練武場的旌旗，因這攏月山天心崖崖高風大而發出獵獵聲響。

    唐門明面上的支系是二十三，多以茶樓酒肆偽裝，重要的支系是沒有旌旗在天心崖上做標。暗地裏蜀國的五大洲，每個州至少有一個分支的總轄之地，由長老管理。

    參天一般的黃葛樹碧黠蔥鬱，長在天心崖的左半壁石崖上，枝葉繁茂如陰雲，根莖盤滿山崖如枯乾的手臂。有的遒勁的根懸吊在高高空中，有的蜿蜒交錯深紮在石縫裏。黃葛樹樹枒上綁滿了朱黑的麻條，麻條上繫着大小性狀不一的蠱鈴，有的是餅狀，有的是楠瓜，有的如葫蘆，有的鈴鐺比尋常大三五倍，都被風吹得泠泠作響。

    天心崖上主樓萬卷樓有十一層之高，其餘小樓矮殿參差不齊。院牆老樹新花之間如八卦陣佈列，白壁黑瓦紅牆，牆體裡面有硃砂。天心崖大多隻有黑白紅這三色，黑的是衣衫，白的是骷髏，紅的是血！

    唐門二少主唐錦青，她黑玉簪子半挽了一半的秀髮，餘下的長長黑髮飄在空中如一匹裂帛。

    鳳目一雙，右邊一隻眼睛是有一粒淡淡重眸，眼神清冷無物，和敬清寂，彷彿抽離了這個世界，脫離了困頓。蒼白的臉上神色淡漠，著一襲清透白色棉裙，外面罩著飄逸在長風裏的白紗，臉上紅唇似笑非笑，是有孱弱柔媚，也有昂然英姿。

    錦青穿著這樣的白，卻比黑還靜謐肅沉。黑玉長簪隨意高挽著的一半長髮，有幾分道家的自在仙骨，姿態裡竟然又有幾分妖冶鬼魅的神秘之美。

    她，站在獵獵大風裏，不為大風和聲音所動，如一卷疏狂的水墨，自顧自站在天心崖上吹壎，身上一對風來咽。一隻大些的殘缺了小口，被火燒成墨黑，一隻小些的未被損壞，是完整白瓷。這對一黑一白風來咽，同她手上黑色陶壎一起迎風嗚咽成歌。

    不知何時，攏月山西南方向的烏雲裡，突兀出現幾團如流星一樣的紅光，閃電一樣往天心崖極速飛來——是三隻金翎赤鳥。

    一身墨黑長袍站在黃葛樹下練劍的芙蓉堂長老唐晉了說：“是靡焱鳳凰！快！去天心殿稟告掌門！”

    一大團火焰從鳳凰口中噴出，落向天心崖左邊銜廊時，已經有巡防的唐門門人，匆忙提劍去天心殿稟告掌門。

    “掌門，西南方有鳳凰來襲！”

    攏月山天心崖最高之處的萬卷樓旁鼓樓，警鐘急促有力敲了五下。鐘聲之大，驚起山崖下山林裡的飛鳥從密林中驚起，飛出。

    唐門著黑衫的眾多弟子，從各處拿著千機弩箭到山門處前山練武場嚴陣以攻，劍端有劇毒，幾百只劍同時唰唰射向鳳凰。

    鳳凰終究是神鳥，金翅一揮，毒箭有些落到地上，有些反而傷了唐門弟子。

    三隻鳳凰被激怒，一面用翅膀生風，一面不停的鳴叫示威，從口中吐出火球，一些火球落在木質房屋上，一下便點燃了屋中輕紗帳幔，然後火勢快速慢慢蔓延開來，一時間唐門濃煙滾滾，因大風向東吹，煙都向東傾斜了。

    唐錦青拔下頭上黑玉簪子，對著鳳凰用盡內力一吹，從黑玉簪子裡同時飛出一千支細小的銀針。

    這千百隻銀針的暗器就是傳說中的暴雨梨花針，不過不知道被哪一位前輩再改良過，加了劇毒和針的數量，叫千手觀音。發射時銀針如觀音一息展開千手，而得此名。

    銀針飛到一半，被鳴叫著的一隻鳳凰翅膀一扇，全都散落各處，只有幾隻飛到鳳凰身上，銀針瞬間燃燒了起來。

    “這鳳凰太聰明，我又不能靠近它，恐怕會被燒成灰。”唐錦心一收衣衫。“不好，三弟。”

    唐錦心馬上退去萬卷樓外小院找三弟錦聰，七歲錦聰軟綿綿胖乎乎的手臂和小腦袋還趴在一隻大缸邊，在看一隻巴掌大紅色小蠃魚，它怎樣同時吞下一罐劇毒小蟾蜍，完全不知天心崖已經大難臨頭。

    錦青把錦聰塞進缸裡：“聰兒，不要離開水缸，外面有火，二姐去天心殿找祖父，你就在這裏等二姐回來接你。”

    聰兒瘦小的身軀蜷縮在水缸裡，肉嫩嫩的臉，萌萌的大眼睛：“二姐，可是水裏有吸血的蛟蠡。”

    “聽話，拉鉤。”

    錦聰忍著眼淚，嘟著嘴囑咐：“二姐，你一定要回來，我爹給我念的【奇俠傳】裡說要回來的俠客，都死在了歸途。”勾上二姐小指後錦聰就發力緊緊勾著，沒有鬆動自己指頭。

    唐錦青拿這憂心過度的弟弟以前耐心開導，此刻有些束手無策，於是狠心掰開手指，蓋上缸蓋，安頓了錦聰，往天心殿飛去。

    錦青三叔唐晉程，四十多歲的年紀，江湖人稱千手鬼醫，俊雅冷麪。他已經提著長劍帶著手下門人出外迎敵，更多門人持劍背箭從後山住處和後山操練場，往天心崖山門處前山練武場去迎敵。

    五叔唐晉了神色凝重，在天心殿門口擋住慌忙腳步的唐錦青。

    “青兒，你立即帶聰兒離開天心崖，沒有掌門的令牌，不要回來！”

    “五叔，祖父呢，只有我們走嗎？”

    “青兒，掌門讓你們先走，你切記萬事多加小心，路上照顧好弟弟別因為他貪吃誤事，這是掌門給你的書信一封，快走！”

    “可是，祖父呢？”

    “有這麼多門人在，你怕什麼？”

    五叔唐晉了長袍一揮，擋住一團散下來的大火怒吼。“快走！掌門給你的信上有去哪裏，帶著聰兒去！”

    唐錦青含著滾燙的熱淚，右眼的重眸倒影著五叔身邊的火光。錦青跑一半回頭看五叔一眼，趕緊運氣慌忙從燃燒的鼓樓，飛到萬卷樓庭外開啟水缸，撈出三弟聰兒。

    錦青先拔去一隻正在吸聰兒血的硃紅小蛟蠡，把一身溼盡的小胖子背在身後。然後用水將自己全部打溼以避火，最後扯下萬卷樓裡的窗幔，包裹一些重要的蠱毒和小獸。雖然還不知道祖父信上讓她去哪裏，但路上這些蠱毒說不定都用的著，錦青包完蠱毒便走。

    人說，窮家富路。再窮的家，也不能苦了要離家的人。這攏月山偌大的唐門，唐錦青卻只來得及帶這幾隻小蠱毒和佩劍不疑走！

    萬卷樓是整個攏月山天心崖地勢中最高的地方，平時唐門人拿來存放古老書籍和藥劑奇毒。此刻熊熊大火已經完全包圍了萬卷樓，火氣直撲唐錦青的面門。

    錦青被煙火嗆得直咳嗽，煙氣已經瀰漫了整個天心崖。錦聰稚嫩的聲音在她背上大聲呼喊：“二姐，快跑，快跑！”

    “可惜了萬卷樓上哪些精彩的傳奇故事書將會焚燬，五叔還沒給你念完。”

    “二姐，別可惜，故事不過是生活的隱喻。太陽底下無新事，也沒有新魂魄。我們現在的生活不過是換了地名和皮囊在日日上演，我們將來也會是別人的書本故事。眼下，我們要過好自己的生活。”

    “這也是三叔給你說的？”

    “不，是錦心，二姐你再跑快點。”

    蜀山哨塔弟子，遠見唐門方向煙火四散，依稀可辨有大鳥盤桓四周攻擊。

    “十九師弟，你腳程快，速去稟報副掌門，掌門所算之事已經應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