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鏖戰中土 上 1
萊戈拉斯握著蘸水筆,可直到筆尖的墨水乾了還沒有在信紙上寫成一句話。“卡洛芬德林,你說我要怎麼寫這封信呢?”萊戈拉斯干脆放下筆手托腮問,兩眼望著窗外的夜色,“瀑布的聲音太吵,吵得我沒法好好措辭了。”“殿下你確定只是瀑布的原因?”卡洛芬德林反問。萊戈拉斯扭頭瞪他一眼,他的確想不出要怎麼寫才能讓父親平心靜氣接受自己的決定。“為什麼領主閣下不同意我和你一起去呢?我寧可面對最危險的敵人也不想就這麼回密林覆命。”卡洛芬德林愁眉苦臉的說。“我也想和你在一起,有你在我會比較安心。可這是絕密任務,太多人一起行動反而會被魔王發現。領主閣下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他的建議自然有道理。我想Ada也會理解我的,更加不會責怪你。”萊戈拉斯極力安慰道,刀劍老師的愁容看得他很不忍心。這時房間外傳來敲門聲,卡洛芬德林起身開啟門扇,見林德爾提著燈。“我的主人想見萊戈拉斯殿下。”林德爾說。“領主閣下要見我?”萊戈拉斯微感意外,不過很快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從自己呆坐了快一個小時的書桌邊站起來。
埃爾隆德在一處小廳等待萊戈拉斯。水晶酒器裡預先醒好了夏隆酒,萊戈拉斯有些遲疑的望著那貌似是為自己準備的美酒。埃爾隆德微微笑著說:“這是你父親盛讚過的一款酒,喜歡的話可以自取。”萊戈拉斯嚥下口唾沫,之後朗聲說:“閣下,我也要誠心實意的獻上我的稱讚,曾經在您的晚宴上我有幸嘗過它的美妙滋味。不過……我現在戒酒了,暫時的,我不想在護戒行動之前放縱自己分毫。”“哦?”埃爾隆德嘴角的笑意愈深,“看來你父親對你的稱讚是很有道理的。”聽父親有稱讚過自己,萊戈拉斯趕緊豎起耳朵。可埃爾隆德卻沒有接著說下去,而是背手轉身,走向清風徐徐的門廊。萊戈拉斯恭謹的跟到廊下,見清涼的月光鋪灑一地,空氣裡流淌著落葉與秋日花朵的味道。
“領主閣下,我們護戒小隊將在什麼時候出發呢?”萊戈拉斯問。“不要心急,萊戈拉斯,”埃爾隆德抬眸望著清澈的星空,獵戶座的光芒蓋過了其它所有的小星,“我要確認你們的去路上沒有魔王的爪牙埋伏在那兒,尤其是九戒靈。一些斥候今晚就會出發,而明天,會有使者和你的近衛一道回密林,去面見你的父親。他必須知道你的決定和你將要面臨的危險——你是他唯一的兒子,也是密林的繼承人。”聽到這兒,萊戈拉斯皺起清秀的眉露出苦惱的表情。“你在擔心?”埃爾隆德問。萊戈拉斯點頭承認:“是,我很擔心。不過比起父親可能會有的不理解,我更擔心密林是否也會捲入戰火之中。”埃爾隆德看著他說:“我想,你的父親已經在做應對的準備了。”萊戈拉斯再次點頭,“是的。我離開之前,父親一直在阿卡德納監督工事營造,幾乎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軍務上。”
“那麼,你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這旅程上吧,”埃爾隆德的神情變得憂慮起來,“從走出瑞文戴爾那刻起,你們不能期待有任何武力的支援。雖然我會盡可能的送出訊息,通知這廣大世界中的朋友。不過,這已經是人人自危的關頭,訊息也可能被敵人截獲。有的敵人是光明正大的,有的則偷偷摸摸。你們必須深入魔王的領土,去完成這無比艱難的任務。我看不見你們的未來,也不知道這任務要如何去完成,魔影之下的一切都不是我能看清的。我唯一的忠告是,善用你的弓箭和天賦,好好保護弗羅多,也保護你自己。”
埃爾隆德的話讓萊戈拉斯也感覺沉重起來,他想一想說:“領主閣下,我知道這是極危險的旅程,我願意承擔這危險。可我也想知道,如果任務達成,魔王是否一定會失敗,密林能否免於戰火。”埃爾隆德嘆口氣說:“我很想告訴你答案,萊戈拉斯,但遺憾的我無法確定。至尊戒如果被摧毀,魔王會喪失復生的希望。但在戒指毀掉前,戰火興許已經點燃;戒指毀掉後,魔王的爪牙也仍可能在暗影中活動。”“可我們精靈還擁有三隻魔戒。您的維雅曾經治癒了我的父親,我真是無比感激。而利用它們,應當還能抵抗那些爪牙的力量!”萊戈拉斯指出。埃爾隆德卻悵然的搖搖頭,“有些人和你一樣,期望著這三戒會從此獲得自由,修復魔王對這世界造成的傷害。但也可能至尊戒一毀,三戒也跟著消失。我認為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況且⋯⋯維雅的魔力也許沒有你想象中那麼神奇。”
萊戈拉斯瞬間咬住了牙關,沉默一刻後才說:“閣下,我想問最後一個問題。無論我們的任務成功或失敗,您都會在最後一刻也支援我的父親嗎?”埃爾隆德忽然笑了,注視著年輕的精靈,“我會留下守望這最後的一刻。但萊戈拉斯,我的子民會先於我撤離,乘船西渡。精靈的時代過去了,我不會讓他們置身於危險之中,因此我將不會有力量去支援你的父親。而如果你們的任務失敗,再多的力量與智慧都於事無補,沒有誰能挽救這世界。”萊戈拉斯眸眼晶亮的與埃爾隆德相視,之後他深吸口氣,“我明白了,閣下。”
千里之外的密林,阿卡德納。夜幕下的小鎮和過去的兩個紀元相比已經徹底改換了模樣。坍塌的城牆重築,被大火焚燬的廢墟得到清理掩埋,平地重新建造起成行的兵營,東南角上則矗立著一座騎牆的瞭望塔,塔上日夜有衛兵監守。精靈衛兵們透過**的雉堞往外眺望,月色下的森林泛着濛濛的灰色,越往南越幽黑,最終延伸出一點高聳的形體——那是多爾哥多的斷壁殘垣,星月始終無法照亮的暗影中心。就在這高塔內的議事廳裡,畫師剛剛獻上了一份重新測量繪製的東方地圖——它由整張羊皮繪成,一經展開便鋪滿了桌面。歐瑞費爾時代,精靈畫師繪成了第一份東方地圖。而眼前這一份,比過去任何一份都要精準,阿卡德納在圖捲上也被細緻的繪出。它的南面緊鄰荒棄的舊林路,北面是一片被稱為黑森山的連綿丘陵。多爾哥多的高塔就在相隔數百里的南方。
瑟蘭迪爾兩手扶著桌沿,沉默審視著地圖,副將海拉爾陪侍在他的身邊。油燈照亮了桌面,空氣裡瀰漫着新建築特有的松木味道。片刻後瑟蘭迪爾直起身,海拉爾恭謹的低一低頭說:“恕我直言,陛下。阿卡德納離林山太遠,中間又被重重樹木和毒物阻隔。如果沒有順暢的供給,這裏難以長久駐守,過去的小鎮便是這樣毀掉的。”瑟蘭迪爾瞥他一眼,又看向立在書桌一角,主管供應與營造的大臣。對方趕緊說:“物資的話,這些日子我們一直藉助喧吵溪,靠小船來運送。”他說著伸出右手的食指,指尖沿著地圖上一條縱貫密林北部的蜿蜒墨線移動,自密林河中游指向阿卡德納。這條小溪由密林河分出,向南流經黑森山到達阿卡德納的北牆再折轉向東,然後順著舊林路一直流出密林,最終匯入奔流河。“除了運送物資,它也是阿卡德納駐軍用水的水源。但是……”大臣的神色現出一點為難,“沿溪流兩岸的毒物和猛獸太多,最近不斷髮生事故,導致貨物傾覆或者押送的精靈受傷。可即使如此,這也是目前最安全快速的辦法了。”
大臣說完,目光轉向沉默的精靈王,瑟蘭迪爾的眼中沒有意外也沒有猶豫。“這條溪流將會得到我的守護。”瑟蘭迪爾說。供應大臣的臉上一時露出不解的神情,海拉爾則皺起了眉。等大臣退下,海拉爾忍不住問:“陛下,您所說的‘守護’指什麼?”瑟蘭迪爾淡淡瞥他一眼,“你不可能想不到,海拉爾。”說罷,他轉身離開一臉驚訝的副將,踱到酒櫃邊倒酒。深紅的酒漿注入兩隻腳杯,在一片寂靜中發出一點輕微的汩汩聲。千百年來,林地大殿的大門一直有精靈王的魔法守護並不是什麼秘密,但如果對喧吵溪的‘守護’也如此,那意味著將向綿延數百里的溪流注入魔法——這實在是難以想象的事。海拉爾臉上的驚訝變成了擔憂。過一刻瑟蘭迪爾放下酒器,語氣平淡的說:“阿卡德納的重要性不在於駐軍多少,而在於監視多爾哥多的動向,及時向林山發出警告。至於喧吵溪……”說到這兒他突然停下來,面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海拉爾還在靜待主人說下去,可瑟蘭迪爾灼熱尖銳的目光卻忽然射向議事廳的大門!海拉爾一個激靈也望向門邊,見厚重的門扇依然緊閉著,和剛剛大臣離開時一模一樣。瑟蘭迪爾顯然也看清了這一幕,但面上的異色並沒有褪去,雙眼熠熠發亮,眼角在不自覺的顫動著。“你聽到了什麼?”瑟蘭迪爾問。海拉爾茫然的搖頭,他確信自己沒有聽到房門被敲響,也沒感受到別的任何動靜。況且就算有人進來,他也想不出有什麼可詫怪的。過一刻,瑟蘭迪爾慢慢回過頭,明顯心不在焉的去拾櫃上的酒杯。“砰”的一聲杯子掉落,點點的酒漿濺灑在他的皮靴上。“陛下!”海拉爾還是第一次見主人這麼失態。瑟蘭迪爾剛剛拾杯的手此刻虛按著櫃沿,視線投向無名處微微眯了下眼睛,“你先退下。”這命令貌似平常,卻讓海拉爾愈加狐疑。可作為下屬他實在沒有理由不去執行這命令,房間裡很快只剩下精靈王獨自一人。
面對空蕩的議事廳,瑟蘭迪爾再次四顧。他確信自己剛剛聽到了一聲呼喚,那聲音是蘿睿爾的!可之後聲音便消失了,彷彿從來不曾出現過。一陣夜風從視窗涌入,瑟蘭迪爾心神不寧的走向窗邊,望著外面沉茫的夜色。密林之上已很久沒有出現過明亮的星空,連秋日最耀眼的獵戶座也只是若隱若現。相比中天的黯淡,南方卻不知何時升起了一顆紅色的星斗,即使月光也無法稍掩它的鋒芒,彷彿一隻燃燒的眼睛俯瞰著世間一切。瑟蘭迪爾扶住窗框的手慢慢扣緊,一種奇怪的感覺攫住了他。當又一陣冷風襲來時他悚然迴轉——房間自他視野裡消失了,眼前竟是一片濛濛灰霧!
透過灰霧瑟蘭迪爾凝神望去,終於看出周圍是一片森林。虯曲密集的枝椏阻斷了他的去路,可又有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控制著他,迫使他深看入枝椏交錯的暗影中心。他沒有動,動起來的是所有枝條。隨著視線不斷深入,阻擋他的枝葉也層層剝離。漸漸的,一個由藤蔓捆綁在巨大樹幹上的人影現了出來!瑟蘭迪爾一身冷汗,望著那身穿月白紗緞的美麗影子。女精靈低垂著面孔,長髮與渾身藤蔓糾纏為一體,彷彿就要被這森林吞噬。這幻象持續了一刻逐漸又模糊變暗,在一切歸於黑暗時忽然又有什麼東西亮了起來!火舌自那黑暗的中心翻卷吐出,一隻巨大的獨眼終於在轟然騰起的烈焰中睜開!
瑟蘭迪爾喘息著往後退,生硬如岩石呲刮般的笑聲降落在他的耳畔,“好久不見了,綠林之王……”瑟蘭迪爾極力爭奪著對自己身體的控制,咬牙切齒的說:“你在窺探我的意識!”“無論你的身體還是思想裡都殘留著我的印跡,我要窺探你很容易。”對方話音落時,瑟蘭迪爾抬手按住劇烈作痛的左眼。無數連續的畫面自他眼前閃過——他下意識知道,那是最後聯盟之戰的記憶。“你真的復生了,索倫……”隔了好一陣,瑟蘭迪爾才艱難的說。
“準確說,是還差一步,”魔眼開始轉動,似乎在四下觀察自己的獵物,“上次見到你我還是透過龍的眼睛,而這一次,你離我很近……綠林之王。啊,不,如今只是人人都懼怕、都厭惡的幽暗密林的主人。”瑟蘭迪爾抬起頭,努力讓自己與對方相視,“這一切不都拜你所賜嗎?魔王。我們現在的確很近,近到我可以望見你的巢穴,看清你爪牙的一舉一動,我不會再退讓。”“你真的看清了嗎?你剛剛可有看清自己的妻子呢?”聽到這兒,瑟蘭迪爾怒目瞪視,眼中彷彿要滴出血來。魔眼則再度大笑,“就算看清了又能怎樣?精靈的時代已經過去——冥頑不靈的諾多唯一在這件事上看得很清楚。他們現在倒是變得聰明瞭,懂得審時度勢。你大概還不知道吧?你的盟友就要逃離中土了,瑞文戴爾將不復存在。因為他看得到未來,知道這次再也無法抵抗我。而你,又打算怎麼做呢?帶著你的子民和這森林一道死去嗎?”瑟蘭迪爾抿唇不語,他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我倒有個更好的建議。”魔王的聲音忽然又變得柔和悅耳,一如當初現身阿卡德納的天賦宗師。“為什麼要反抗或者逃離呢?你會發現得到我的友誼是如此容易,而回報是如此豐厚。你只要公開昭告,與埃雷波爾和長湖的人類斷絕盟友關係,歸順我的麾下,我就會將密林永世交給你統治。想想當初,索爾是如何要你俯首納貢的,又是如何在群臣面前羞辱你的。如今只是做一樁你從前便做過的小事,舉手之勞就能換來我的善意。從此不管世間潮起潮落,在這國度裡你和你的子民將永存!而額外的獎勵……你已經看到,你的妻子將被送回你的身邊。”
“聽起來不錯的條件……”沉默許久的瑟蘭迪爾終於開口,“可你在說謊,魔王。你不過是從我的腦海中拼湊資訊,呈現一些幻象給我看。但你沒有足夠的力量窺透我,這幻象破綻百出!你根本不知道蘿睿爾在哪兒,也絕不會兌現所謂承諾。我如果聽從你,纔是把王國和子民領向死路。所以……滾出我的思想!”隨著瑟蘭迪爾的怒斥,籠罩巨眼的火焰開始搖晃變暗,終於,那隻眼扭曲變形,發出一道尖利的叫喊。它就要熄滅了,但在熄滅前那聲音仍掙扎著說:“你會為此付出代價的,瑟蘭迪爾!你不在乎你的子民,你的妻子,也不在乎你唯一的兒子嗎?!”“別想對萊戈拉斯出手,我不會讓你傷到他一分一毫!”瑟蘭迪爾對殘存的火焰說。“可他還在你的庇護之下嗎?……他就要落入我的掌心了!”最後刺耳尖銳的笑聲充斥了虛空……
視野裡的灰霧終於散去,瑟蘭迪爾睜開眼,發現自己竟然坐在林地大殿的王座之上,還保持著支頤小憩的姿勢。周圍的燈火被刻意熄滅了一些,總管加里安陪侍在座下。“怎麼是你?海拉爾呢?”瑟蘭迪爾垂下手問。總管抬起頭,露出茫然的表情,“您不是派他去阿卡德納駐守了嗎?”瑟蘭迪爾沉默一下,眼眸微眯,“萊戈拉斯呢?”“殿下去林谷送信已經快一個月了,並沒有任何訊息傳回,”說到這兒,加里安又小心翼翼觀察一回主人的臉色,“陛下,您最近靈力消耗得太厲害了,要回臥房休息嗎?”
瑟蘭迪爾默然不動的坐著,看來完全沒把總管的後半句話聽入耳中。過一刻他忽然緊緊皺眉,“不,他的馬回來了……”說罷他從王座上立起,自加里安身旁快速掠了過去。加里安趕緊轉身,攆上精靈王的腳步。他原以為只須跟到宮殿之外,卻不想瑟蘭迪爾徑直去了馬廄取馬,很快縱馬馳向西麵。加里安不敢稍怠,也忐忑的策馬跟隨。他來不及攜帶武器,瑟蘭迪爾也沒有通知任何近衛。一主一僕就這麼騎馬出了林山,在幽暗的林路上急速賓士,大約半日後果真遇到了一支逆向行來的馬隊。加里安一眼認出了王子殿下的白駒,可鞍上沒有騎士。
“怎麼回事?”瑟蘭迪爾迅速策馬到兒子的坐騎之前。他沒有理睬一臉緊張的卡洛芬德林,而是盯著隊伍中唯一一名諾多精靈。在這凌厲目光的逼視下,埃爾隆德的使者低下頭說:“向您致意,密林之王。我帶來主人寫給您的一封親筆信。”加里安趕緊跳下馬,從使者手中接過信呈遞給瑟蘭迪爾。瑟蘭迪爾面色嚴峻的拆開閱讀,讀罷他將信紙摺疊收回信封,嘴角掠過冷笑,“好大的膽子!”卡洛芬德林和其他三名近衛立時都下馬半跪下來,頭也不敢抬。諾多使者驚訝又疑惑的看著這一幕,自覺應當解釋一下。“密林的王子殿下的確很有膽識,這也是個非常大膽的計劃,我主人認為……”“小心你的言辭,”瑟蘭迪爾刀鋒般的目光再次轉向使者,“魔王的耳目遍及中土,不要讓訊息落入錯誤的耳朵。”“萊戈拉斯殿下也有信給您,陛下。”卡洛芬德林終於鼓起勇氣開口。瑟蘭迪爾冷然拉轉馬韁,“回大殿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