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三年後(六)
楊麒還留在原地,彷彿石化一般凝定不動,楊麒閉眼良久,才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看起來卻好像是鬆了一口氣。他目光裡閃動著迷茫和不忿,想起身,可手腳卻有些不聽使喚,發顫的厲害。他嘗試了很多次,才終於立起,可這一刻完成之際,他渾身的力氣就彷彿被抽空了一般,瞬間軟倒,以頭搶地。
他在亭子裡地面上翻了個身子,一隻手沾著地面的灰塵和砂礫輕輕捂了捂額頭的紅印,似是自言自語,喃喃道:“叔父,我這,算是在逃避自己的責任嗎?”
這時,形象不修邊幅的中年男子彷彿憑空出現!楊俊俯視著他,靜靜道:“不——”
“你只是還沒有準備好。”
楊麒笑了,乾笑笑過之後,就開始哭了。他兩行清淚在沾了塵埃的臉上劃出兩道醒目的痕跡,可他的手已經失去了去擦拭的最後一點力氣。
楊麒道:“叔父,我剛剛……”
“我知道,”楊俊嘆了口氣:“你又在假想戰了。”
楊麒剛纔的這段時間裏,在腦海裏重新模擬了和鹿君澤相戰的模樣。
結果卻比三年前更加不堪。
楊俊能理解。四百多年的時間,楊俊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也見過形形色色的症狀。他知道,仇恨不是能輕易放下的。
恐懼也不是說戰勝就能戰勝的。
楊麒想要再一次見到鹿君澤,這是真的,可卻不只是想問“你復仇完之後想怎麼生活”這樣沒有營養的問題。楊麒想再見到鹿君澤,當然是想殺死他。
不只是爲了復仇,還因為,鹿君澤已然成爲了楊麒的心魔。那一天,鹿君澤宛如鬼神的身姿,在楊麒心底留下了幾近不可磨滅的痕跡……還有恐怖。
即便全力以赴,也看不到絲毫希望的恐怖,彷彿只有放棄生命才能得到解脫。
他在劍術上的天賦,楊俊沒有見識過,但楊俊知道,楊麒本來絕對是天資異秉的不世出奇才,只是還缺乏一些臨場的戰鬥經驗。可現在的他,已經不能自信地舉起劍了。甚至,只要一想到鹿君澤,他就會失去戰意,這幾如條件反射,對武者來講是致命的心病。
所以他才花了大量的時間去學刀。似乎也只有使用這柄儀刀的時候,他纔會從那種恐怖中解脫出來。
“你其實很會揮刀,”楊俊想了想,這時候能安慰這位後輩的話,恐怕也就這麼點了,“要是在變式的時候真元能續上,就完美了。”
楊麒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
他當然知道……他從小學什麼都很快,就算有障礙,也能在短短時間裏馬上找到困難的根源,找出解決的方法要領。
可這一次,是真的難,難過的是心上的一關。
他和鹿君澤比拼劍技沒有幾下,但每一擊,都讓他有種“自己的想法果然又被料中了”的錯覺。這種完全被對方主導戰場的感受,比起修為高下,勝負之分更加讓他印象深刻。每每當他的刀法要變式的時候,就總是會突然走神,而原因同樣還是鹿君澤。
鹿君澤是他最恨的人。
可想到他幼年時的慘痛經歷,還有燕青空告訴了楊麒,那鹿君澤迴光返照,已經時日無多的真相,他又恨不起來了。這種矛盾的感情,讓他遲遲無法提起勇氣去操縱兵刃。
說到底,造成這一系列惡因惡果的罪魁禍首……難道不是武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