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楊麒輕輕道，語氣中帶著點點不解，“我們人類，為什麼要習武，又為什麼要自相殘殺嗎？”

    楊俊挑起衣服下襬，坐到了石凳上，手指關節輕輕叩擊桌面，迴應道：“你吃飯嗎？”

    “……吃。”

    “看吧，你在殺生。”

    楊俊平靜道：“我們活著，殺戮就在持續。為此武力是必不可少的。”

    “……可我不吃人。”

    “世界就這麼大，大唐也就這麼點兒地方，資源有限，所以和我們競爭的對手不只是作為更上一層的獵手，或者是下面一層的獵物，還有同爲人類的競爭者。只要有人覺得還不夠，就要去別人那裏搶，搶著搶著，仇恨就來了；有了仇恨，報復就來了。到了後來，自相殘殺的理由就只是一個安慰自己的藉口。”

    楊俊緩緩轉頭，凝視著楊麒，又道：“老實說，要不是還有外患，醜惡的東西只會更多，種間競爭和種內競爭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而煬帝陛下就是深諳此道，才創造了這難得的和平——哪怕它再怎麼畸形。”

    楊麒不說話，閉上了眼睛，而楊俊耐心地等待。過了很久很久，直到一個下午就這樣荒廢而度，楊麒終於起身。

    他的眼神變得犀利，氣勢緩緩提升，雖然還帶著絲絲顫動，但再也不似之前一般虛浮，就和他平日裏握刀修行一般。

    他翻身跪下，朝著楊俊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楊俊的眼神中也終於有了一絲笑意：“想通了？”

    “還沒有，”楊麒坦白，“但我覺得，是時候該面對了。”

    他炯炯目光直視著楊俊的眼睛，終於提出了早在一個下午前就該提出的問題：“呂廣叔父今天來到這裏，是有什麼事要小侄去做嗎？”

    “好，好，好。”楊俊連道三個好字，雙手輕拍，很欣慰這孩子終於能鼓起勇氣。

    雖然有些晚了。

    能隨意地就把我楊家兒郎打到自閉三年……鹿正哲，你兒子，還真是和你年輕時候一樣惡劣的敵人吶——難怪燕青空這小子誰都不服，卻唯獨信服你。要是你們這倆貨，說不定真的能徹底斷了雲空那幫賊人的念想。

    畢竟，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楊俊心念流轉，嘴上也不廢話，當即道：“還記得你那個堂弟嗎？”

    “呂槃？他怎麼了？”

    楊俊拍拍腦袋，故作無奈地道：“他跑去梅城了。”

    “據說一個月前，梅城偶現漫天飄梅。因為正值梅開盛季，所以很多人都後知後覺，這似乎是‘梅花弄’就要開啟的徵兆。我已經問過行裡去考察過的符修，那裏早則一月遲則半年，就會開啟小世界的通道。”

    “梅城的本地人已經封鎖了訊息，目前知道這訊息的還沒有多少家。只是梅城已經有人忍不住了，呂槃接受了王家人的僱傭，已經去了。”

    “縱橫境界自成一格，被小世界排斥，歸一境界在那裏也行動困難。這是你們的機緣，我覺得呂麟你也或許有必要參一腳。”

    “叔父是想讓我保護呂槃？”楊麒聽了片刻，立時懂了。

    而楊俊無奈道：“呂槃這孩子性子太沖，他太在意名聲，勝負欲過強，而且過於執著於以前雲空之目評價的那什麼‘結丹境五大刀客’的名頭。就算現在已經到了忘神境，也還是那般心性。我確實怕他遇到什麼兇險卻不能合理應對。這一代裡，也只有他和你有問鼎縱橫的潛質，若是出了閃失，我也難辭其咎。”

    楊麒略略思考，便道：“我是沒問題……大概。可呂槃堂弟好像一直對我有意見，我怕難和他合作。”

    “沒必要合作！你只需要在他危險的時候幫襯著點兒就行了。他討厭你，是因為你沒有成績卻讓族老們另眼相看，年輕人心裏不平衡。討厭歸討厭，真遇上了難題，他的分寸還是有的。”楊俊大手一揮，不以為然。

    “我瞭解了。”於是楊麒點頭請辭，可他方走幾步還未出亭，彷彿想到了什麼，忽然又轉過身來，目光灼灼：“對了，呂廣叔父，有個問題我憋在心裏很久了，一直想說卻不敢講。”

    “但說無妨。”楊俊心頭一跳，但表面卻還是一副古井不波的模樣。

    “您應該知道的吧？不管是透過什麼途徑，您一定是知道的吧？所以請告訴我。明確地，肯定地，告訴我——”楊麒抱拳，一聲重過一聲，“三年前的事，我依舊曆歷在目。”

    “那個時候，燕青空對鹿君澤說的話，我沒在意，但事後越想越不對。”

    “鹿君澤來到千葉宮，似乎不只是爲了復仇而已。他時日無多，但，好像不是沒有轉機，而這個轉機就在當時的千葉宮裏。”

    “呂廣大人，鹿君澤，還活著吧？”

    “我果然，還是想再見他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