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嘆了一口氣，說道：“老李，慘啊，好人沒好報，還攤上這麼一個兒子！”

    我謝過老闆，匆匆忙忙又跑了回去。無用守著老人的屍體，彼時，周圍又圍起了一群人。

    “呀，這不是老李嗎，咋死這兒啦！”說話的人狐疑地盯著我和無用。我們連正眼瞧他們一下都不瞧。

    風一陣接著一陣，不一會兒，老人的臉上又蒙上了一層白色的雪。

    我俯下身子，輕輕地撣去老人臉上的雪，就這麼又等到了晚上，周圍的人散了，兩邊的店關了，可老人的兒子還是沒有出現。

    我有些急了，掏出手機，又撥通了電話，這次，只“嘟”了一聲後，電話便被接通了。

    電話那頭，不是男人低沉的聲音，而是嬰兒“咯咯咯”的笑聲。這笑聲天真無邪，卻讓我更加心煩，我忍不住衝着電話那頭罵了起來：“你他媽的，你是不是個畜生？自己老子的屍體都不管了？還有心情陪孩子吵鬧？你他媽良心被狗給吃了啊！”

    男人沒有迴應，電話裡傳來的，依然是嬰兒“咯咯咯”的笑聲。

    “嘟”一聲，電話掛掉了，我氣得把手機摔在了地上。

    無用倚在那堆袋子旁，由於太過疲乏，已經睡著。我掐著腰，將目光轉向老人，可可被埋在雪中的老人，竟然沒了蹤影，連那頂黑色的絨線帽也沒了蹤影！

    殷紅的雪地上，有兩排深淺不一的腳印。

    我急忙把無用推醒，說道：“老王，你先看好咱們的東西，我去辦點事情！”

    無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說道：“你快去快回啊，自己注意安全。”

    我點點頭，沿著腳印就追了過去，來到了一棟上了年紀的居民樓下，居民樓的整體呈現出黃色，被月亮一照，更顯得老舊。

    望著黑洞洞的樓梯口，我走了進去，黃色的燈光無精打采地照在擁擠不堪的樓梯道里，無限頹廢與破敗。

    看得出來，生活在這棟樓裡的人，經濟狀況都不是特別好。

    溼漉漉的腳印一個挨着一個，我踩著腳印，一級一級上了樓。

    四樓以上都沒有開燈，黑魆魆的，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彷彿被摳掉了眼睛。

    “當——當——”兩聲極為緩慢的敲門聲在五樓響起。我停下腳步，仔細地聽了聽。

    “噹噹”，過了一會兒，敲門聲又響了起來，不過與剛剛相比，倒顯得有一些急促。

    我抬頭朝上面望去，一個佝僂的身影正站在門口，他戴著一頂黑色的絨線帽。

    他正是那個躺在雪中的、面目全非的老人。

    “噹噹”，敲完第三次門，依然沒有人過來開門。老人從口袋裏摸出一把鑰匙，一邊插在鎖孔裡轉著，一邊嘴巴里唸叨著：“不開門，沒人照顧寶兒。不開門，沒人照顧寶兒。”

    “吱”一聲，門被推開了，老人走了進去，沒有關門。

    我的心“咯噔”一下，感到情況大不妙，急忙三下兩下上了樓，推開門走了進去。

    老人沒開燈，房間比樓梯道里更加黑暗，我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拖在地上，又沉重又緩慢。

    “沒人照顧寶兒，沒人照顧寶兒。”我只能聽見老人的聲音，卻看不到他的人，心裏不禁有些緊張。

    “吱”，又一扇門被推開了，一道微弱的光射了進來。

    老人說：“寶兒，原來你在床上睡覺啊。”

    我一慌，知道老人進了臥室，急忙往前幾步，躲在了沙發後，只露出了一個腦袋。

    老人憨厚、和藹地笑了幾聲，說道：“寶兒，爺爺陪你玩。”

    這時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老人雖然和藹，但是終究，他已經不是個活人了，難免不會對自己的兒子兒媳還有孫子做出一些威脅到他們安全的事情。

    我顧不了那麼多了，必須要去看一看，於是我扶住沙發背，腳蹬地一躍，從沙發後跳了出來，一個箭步躍到了臥室門口，貼著門，眼睛觀察著裡面的情況。

    夫妻倆睡在床上，一動不動，寶兒睡在他們中間。

    老人慢慢地走了過去，輕聲呼喚道：“寶兒，寶兒。”

    寶兒竟然睜開了眼睛，他看到老人，沒有哭鬧，而是舉起了那雙肉嘟嘟的小手，嘴裏哼哼唧唧著，似乎是很開心的樣子。

    “爺爺的寶兒”，老人俯身，抱過寶兒，用那床小被子將他裹得嚴嚴實實，放在了自己的背上，寶兒的嘴巴里不時發出笑聲。

    床上躺著的，老人的兒子和兒媳，竟好像是死了一樣，一點聲息都沒有發出，一丁點動靜都沒有察覺到。

    老人揹着寶兒，轉過身來，準備向外麵走去。

    我一驚，再躲到沙發後已經來不及，情急之下，將身子緊緊地貼在牆上，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老人揹着寶兒走出了臥室，徑直走過了我的旁邊，並沒有發現我。

    他背上的寶兒轉過頭來，兩隻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盯著我看，露出還沒有長全牙齒的嘴巴對著我“咯咯咯”笑。我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老人走到了門口，也沒有關門。我輕輕地帶上了臥室的門，無意間從門縫裏瞥了一眼，卻看到床上空蕩蕩的。我猛地又將門開啟，夫妻倆正躺在床上，睡得如同兩具屍體。

    我追了出去，把那扇防盜門也關了。

    “哐嗤——哐嗤——”老人下樓的聲音我聽得一清二楚，背上多了一個嬰兒的重量無疑又給那個佝僂的身體添了一份壓力。

    終於，老人走出了居民樓，走在了月光下，踩在了早已經結冰的雪地上。

    “寶兒，爺爺走慢點，路上滑，你不要哭鬧。”老人說罷，極為小心翼翼地走了起來，身子即將要貼到了地上。

    寶兒在老人的背上，時不時轉頭看我，只是沒了笑容，臉上很淡漠，被月光照得很蒼白，彷彿是覆蓋了一層冰霜。

    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慌忙將身子躲到一旁，等到他不看我的時候，才又閃出來。

    老人說：“寶兒，爺爺昨晚帶你看雪，那白花花的一片啊，和地裏長的大棉花，天上飄的雲，一模一樣。今天啊，雪停了，看不了了，爺爺就帶你看看燈，這燈啊，雖然光有些黃，但是亮得很呢，和爺爺的眼睛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