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隱隱約約感覺到，在我上樓的時候，有什麼東西正在和我擦肩而過，而且，它能夠很清楚地看到我，而我，卻看不到它。

    當我抬腳踩在下一級樓梯的時候，腳下卻發出了“咔”的一聲響，我一愣，不敢多想，繼續往上面走著。

    此級樓梯往上，我每每再踩一級，腳下便是“咔”的一聲。

    那聲音，彷彿骨頭被踩斷了。

    終於，“咔咔咔”的聲響沒了，“沙沙”的怪聲也熄了，周圍又恢復了平靜。我的頭頂，隱約現出一道亮光，我看得清楚，心裏明白，那是月亮。

    我欣喜若狂，兩條腿頓時感覺像是灌滿力量、塗上潤滑油一般，蹭蹭蹭便往上狂奔，那光亮離我越來越近了，頂樓近在咫尺了！

    可那道光亮忽然間熄滅了，但立即又出現了。

    我的腦子裏“轟”的一聲響，腳不敢再邁動一下子了。

    那，我頭頂上的，那東西，不是月亮，倒像是一隻眼睛！

    後面是黑暗，前面是比黑暗更不可測的恐怖，我一時間進退不得，扶著扶手，呆立在樓梯上，一動不動。

    突然間，像是有一隻手拽住了我的腳，猛地往下一拉，我的腳登時便踩在了下一級樓梯上，只聽見“噗”的一聲響。

    這聲音，我再熟悉不過了，分明就是屍體脹開或爆開的聲音！

    一盞昏黃的燈被開啟了，紅色的燈繩拉著燈，吊在頂上。望過去，那盞燈就如同留著小辮子的清朝人的腦袋。

    我膽戰心驚地望了一眼腳下，並沒有看到預料之中的屍體。只是這級樓梯卻空蕩蕩，我的一隻腳已經懸在了空中。我嚇得趕緊把它收了回來，踩在了後面那級樓梯上。

    頭頂有一陣細微的聲響，我緩緩地抬起頭，想看看，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那是一隻碩大的蝙蝠，兩隻翅膀張開，達到了數十公分。它只有一隻眼睛，另外一隻眼睛似乎被摳了去，只剩下一隻空洞洞的眼眶。

    而它，對著我露出了尖利的牙齒，牙齒上，隱約可見點點紅色。

    我轉身向後看去，我的身後，是數十個身體都被燒得殘缺不全的工人，他們一同向我招著手，嘴裏在念叨著什麼。

    我仔細一聽，魂差點出了竅，他們嘴裏，竟然在呼喚我的名字！

    頂上的那隻蝙蝠，嘴巴里發出“咯咯咯”的叫聲，極像是一個小孩子。

    我的眼睛順著那級空蕩蕩的樓梯往下面一瞥，看到了地下躺著的那具胸口破了一個洞的屍體。

    那個洞，似乎也在盯著我看，裡面，好像潛伏著一隻巨大的眼睛。

    我一個激靈，才反應過來，剛剛我的腳踩下去的時候，聽到了“噗”的一聲，那是因為我的腳正好踩進了屍體裡！

    那些工人，不，那些殘缺不全的屍體已經踩上了樓梯，他們高舉著手朝我逼了過來。

    頂上的那隻蝙蝠還在覬覦著我，嘴巴里已經流出了紅色的涎水。

    沒路了！我感覺到眼前一黑，似乎是被什麼東西擋住了視線。

    或許，這一次小命是保不住了……

    我嘆了一口氣後，心一橫，想道，媽的，縱然橫豎都是死，老子不如就豁出去搏一搏！

    隨後，便一咬牙，朝那隻蝙蝠衝了過去，在即將接近蝙蝠的時候，我攥緊了拳頭，使出全身力氣揮了出去，只聽得“啪啦”一聲響，似乎是打中了一塊玻璃，那隻蝙蝠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我一陣驚訝，舉起拳頭盯了許久，拔起腿就朝著頂樓跑去。

    蝙蝠盤踞的那塊地方，變成了一塊金屬蓋子，我伸出手，往上面一頂，蓋子便被掀開了，我急忙鑽了進去，進入了頂樓。正巧蓋子旁邊有個鐵塊，我把鐵塊搬過來，壓在了蓋子上。

    他們的指甲劃在金屬蓋子上，聲音尖利，我聽得直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我走到樓邊緣往下面看了看，這樓遠比剛纔那棟要高得多，只望了一眼，我便感到頭暈目眩，匆忙往後退了數步。

    我恐慌起來，下樓的路被堵死了，樓又是這麼高，完蛋了，徹底被困住了，這下子真的是插翅難逃了。

    我頹喪地一屁股坐了下來，聽著蓋子下那股嘈雜的聲音，心裏反倒是很淡然。

    “當”的一聲，蓋子被掀開了，工人們的屍體一具接著一具鑽了進來，我的身子微微動了動，卻並沒有站起來。

    數十雙眼睛齊刷刷地望著我，我用一雙眼睛看了回去，此時倒沒有了一絲恐懼。

    興許，是知道了我此劫難逃，也就索性不去再做無謂的掙扎了。

    然而，他們只是這麼望著我，立在原地，並沒有再向前移動一步。見此情景，我也沒有一點逃跑的想法，依舊是坐著，隔著點距離望著他們。

    他們有的掉了一隻胳膊，有的兩條腿只剩下點骨頭渣，有的腦袋被燒掉了一半，有的已經完全看不出人形。

    看著他們支離破碎，勉強存在的軀體，我的心裏涌起了一陣莫名的酸澀，就是在那麼一瞬間，我所有的恐懼情緒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覺得他們一點也不可怕了，甚至，開始可憐起他們。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他們高舉著的手紛紛落了下來，捂住了自己的臉，低聲嗚咽著。

    離我最近的，是一個女人，她的頭髮都被燒光了，耳朵也掉了一隻，不知道怎麼，我慢慢地站了起來，手伸向了女人。

    她的哭聲淒厲，卻因為全身被燒得乾巴巴的，已經流不出一滴淚了。

    我的手碰到了女人掉了耳朵的那半張臉，卻彷彿碰到了一團空氣，從裡面穿了過去。

    他們的哭聲止住了，慢慢地成了一團顆粒，在我的視線中消失了。

    巨大的悲憫在我的心中升起，我望著他們存在過的地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時，宋道子的聲音從樓下鑽了進來：“宋浩，你要記住，鬼，並不可怕。”

    我的情緒還沒有調節過來，點了點頭。

    “轟”的一聲，我身處的這棟樓坍塌了，而我，卻平穩地落在了地上。

    我望了望四周，這裏還是那處廢棄的廠房，這棟樓和那棟二層的建築物，似乎根本就沒有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