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不敢出聲，身子已瑟瑟發抖起來。

    河裏“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散發著一股股腥臭的氣息。

    那艘船浮上來了，通身漆成血紅色，紅得發亮，讓人膽戰心驚，彷彿在鮮血中已浸泡多日。船篷頂披掛著一朵大紅色的花，紅色的簾子吹了下來，任風吹拂，一動不動。

    張緒和桑迪已經看呆住了，我同這條船算是半個熟人，所以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血的味道”，桑迪動了動鼻子，他的目光由船上滑到水中，又猛地回到船上，大叫一聲：“這船他媽是用血泡出來的！血都進到木頭裏了！”

    我一愣，沒成想，這船竟是這般來歷！

    船停在水中，巍然不動，水中的水泡消失，只有血的腥臭味瀰漫在空氣裡，愈加濃烈。它們，似乎是在等待什麼東西的出現。

    “哈哈哈哈哈”，一陣狂笑聲從水中竄了出來，但遲遲不見發聲人。

    紅色的簾子動了動，從一角開始緩緩地掀起來，露出了一道縫。

    隱約間可見得裡面明亮異常，似是掛滿燈火。

    簾子完全掀開了，船篷裡，兩隻紅燭立於船上，燭火搖曳，燭淚欲滴，除此外，再無別物。

    突然，嗩吶聲劃破死寂，刺入我們的耳朵，隨後，鑼鼓聲齊鳴，彷彿在深夜裏投擲了一顆炸彈。

    船影竟在這一片器樂鳴奏聲中漸漸模糊，在它的身後，竟然隱約看見幾個身著紅袍、頭戴紅帽的轎伕肩抗一頂八抬大轎，一匹高頭大馬立於轎側，馬上立著一人，看不清五官。

    張緒附在我耳邊輕聲說道：“這是幻象，看我把它們一一打破。”此時，他的手中早已經暗自握住了幾根鐵籤，“嗖”的一聲，那幾根鐵籤便像是閃電一般飛了出去，直直地擊向了娶親隊伍。

    在娶親隊伍前，那幾根鐵籤放出幾道藍色電流，將他們繞了起來，可誰成想，那娶親隊伍在電流中繼續前進，絲毫不受影響。

    張緒不禁大吃一驚，正要用手中那塊磁石把鐵籤給吸回來，只見那藍色電流漸趨微弱，最後連同鐵籤生生沒了蹤影。

    鑼聲停了，鼓聲罷了，只有那嗩吶發出最後一聲高亢的啼鳴，也息了聲音。著紅袍抬轎子的轎伕不見了，頸上繫着紅花的高頭大馬不見了，那頂轎子不見了，只有新郎與新娘，並排站在轎子前。

    一陣風吹來，新娘的蓋頭被吹開了一角，露出了那張白紙一般的臉。

    “咕——咕咕咕”，貓頭鷹的叫聲響起來了，新郎與新娘無影無蹤。

    那艘船又清晰地出現在了我們的視線中,兩根紅燭照得空蕩蕩的船篷裡愈發恐怖。

    “貴客來——”那拉得極長的、極熟悉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聲音一落，簾子便遮住船篷。

    許久，簾子再次掀開，此時船篷裡一片漆黑，燭火已隱去不見。

    嗩吶聲再次響起，桑迪罵道：“有完沒完！”

    那剛剛消失了的新郎新娘走了出來，兩個人都低著頭。

    新娘臉上的紅蓋頭已經被揭開，透過垂下來的珠簾，面容隱約可見。

    新郎的嘴角始終掛著一抹陰冷的笑，那笑似乎是給人拿刀硬生生在臉上劃出來的一般。

    他的帽簷遮住眉眼，臉上只露出半截鼻子、一張嘴和一個下巴。

    而他臉上露出來的部分，又是如此熟悉。

    新郎與新娘的臉色蒼白，宛若施了厚厚的粉。兩人的手中牽著一朵大紅花，花垂到船上，如同一顆血淋淋的腦袋。

    他們立於船頭，與我們相對。

    “娘！”王力突然驚叫一聲，在地上爬著，幾欲向前撲去。

    我和張緒合力，才拉住了他。

    他的雙手向前伸著，眼睛裏早已經盈滿了淚水，喉嚨也被淚水淹了，含糊不清地叫喚著。

    他這一叫，我們仨的注意力不約而同都轉到了新娘的臉上。那是一張五官立體、極為秀美的臉，只是眼睛無光，似乎是鑲在眼眶裏的兩塊石頭。

    張緒和王力倒沒發現什麼，可我一看，自覺寒毛倒豎。

    那張臉，和王力娘年輕的時候長得一模一樣！不，與其說是王力娘，倒不如說是江曉嵐！

    如果她是江曉嵐，那麼她身邊的，是……

    那個下巴、那張嘴巴和半截鼻子猛地讓我想起一個人——孫崇希。

    就在這時，新郎抬頭了，他的五官慢慢地顯露出來。

    孫崇希和江曉嵐牽著一朵大紅花，臉上是同樣僵硬的笑容。

    不過，看到是他們倆，我這緊張的心情一瞬間鬆弛了許多。於是，我笑臉上前，對著他們做了個揖，說道：“孫兄，江小姐，別來無恙啊。”

    二人不答，眼睛死死地盯著岸上，臉上只有陰冷僵硬的笑容。

    張緒一臉驚訝，問道：“宋浩，難不成，你還認識他們倆？”

    我點點頭，隨後擺擺手，示意他先不要說話。

    “孫兄，恭喜你終於抱得美人歸啊。”孫崇希不說話，江曉嵐的身體裡傳出了一陣咿咿呀呀的歌聲，唱的依舊是“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

    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娘啊，娘。”王力的喉嚨已經沙啞，不注意間，他的一隻手已經伸到了河裏。

    我大吃一驚，急忙招呼張緒把他拉了回來，他死命掙扎著，眼睛直望著船上的江曉嵐，發出駭人的光。

    “那不是你娘，那是……”話還沒說完，我的腦子裏“嗡”的一下。

    船上的那個，為什麼一定是江曉嵐，難道，就不能是王力的娘？

    這樣一想，我只覺得後腦勺一陣發冷。

    我緩緩地起身，走到河邊，猶豫了一會兒，方纔說道："孫兄，我也知道你心裏難以放下江小姐，可那都是前世的情緣了，你總不能到今生還不放下吧。"

    孫崇希依然不答，貓頭鷹又叫了兩聲。

    我繼續說道："孫兄，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啊，你要再這麼執迷不悟，我可就對你不客氣了。"

    孫崇希的身子動了動，緩緩轉身，將那朵大紅花佩戴到了王力孃的胸前。

    他的嘴巴不動，身體裡發出一陣沙啞的笑聲，這聲音，也熟悉得很，只是不大像他的聲音。

    河中河岸，又陷入了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