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更讓我訝異的是，這一次離江曉嵐近了些，我竟然覺得，她與王力的娘如此相像。莫非……

    我愣住的時候，江曉嵐對著我莞爾一笑，我慌忙回過神來，笑著點了點頭。

    “這小子，沒看出來，下手夠快的，還真有兩把刷子。”我在心裏想道。

    我衝着孫崇希招了招手，他樂呵呵、不慌不忙地朝我走了過來。

    於是，我只能麵露難色，委婉地說道：“孫兄，我得走了，離家這麼久，父母也放心不下，而且，我手中的錢……”說到這兒，我特意頓了頓，重重地嘆了口氣。

    孫崇希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大問題，不過就是錢，缺了便和我說，我立刻讓人去取是了。”

    我佯裝推辭道：“那多不好意思，都欠了你這麼多人情，我還不過來了。”

    孫崇希擺擺手：“你這樣說，那可就見外了。”說罷，便從開啟身邊的手提箱，掏出幾沓錢，交到了我的手中。

    “這些錢是我今日新提的，正好能助你一臂之力，錢財不多，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連高興都還來不及呢，哪裏有一絲一毫的介意，便連連說：“多謝孫兄了，祝你們倆百年好合。”

    晚上，回到旅館，我都是抱著這幾沓錢睡覺的。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拿著這些錢進了銀行，換回了幾大捆紅色鈔票。那些鈔票都長出了翅膀，飛到空中，掉下來，把我給砸暈了。

    孫崇希娶親的日子越來越近了，路過他們家宅子，便看到傭人們已經開始張燈結綵，提前裝扮了。

    只是，這些天，我卻一直沒有見到孫崇希和江曉嵐。

    距離孫崇希的親事只有三天了。

    這天，我走上街頭，街邊的報童、戴著破氈帽的人力車伕以及商鋪裡的掌櫃與夥計，都還是一如既往的匆忙。不時會有一些一桌普通的尋常百姓，遠遠地對著內外一派喜慶的孫家大宅指指點點。

    我買了份瓜子，嗑著嗑著便走到了他們身邊，想聽聽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一個身材瘦小、衣服破爛的年輕人說：“孫家啊要娶媳婦咯，據說是荃樂門第一大美女——江曉嵐。”

    一個白鬍子老頭說：“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到，這孫家院子裡啊，每天半夜都會傳來一個女人的哭聲，甚至，還有皮鞭子抽在身上的聲音。”

    一個身著旗袍的貴婦人也過來湊熱鬧：“哼，江曉嵐，她恐怕連自己嫁的是誰都不知道。”

    年輕人和老頭都湊上前去，低聲問道：“不是孫家二少爺嗎？”

    貴婦人哈哈大笑：“要是他的話，那是江曉嵐前輩子修來的福分，以後這下半生，可就無憂無慮了。她啊，嫁的是孫家的大少爺！”

    年輕人和老頭同時發出一陣驚呼。

    年輕人對老頭說：“老伯，這孫家二少爺長得玉樹臨風的，可據說這大少爺，與二少爺差別可不是一星半點啊。”

    老頭摸了摸自己的白鬍子，說道：“這大少爺，沒人見過，至於到底長的什麼樣子，也沒人知道。不過，人們都說，大少爺長得不像個人……”

    貴婦人說：“江曉嵐能怨誰，要我說啊，就怪她自己，誰讓她那麼蠢，把自己大好的事業給放棄了。要知道，這現在，有多少有權有勢的男人把她捧在掌心呢，可她倒好，不珍惜啊。”

    正說著，一輛黃包車過來了，三人朝車上一看，匆匆忙忙地散了，車上下來的是孫崇希，他又換上了那件藏青色長袍，臉色很陰沉。

    見到是他，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走了過去，同他打了個招呼，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苦笑了一聲，沒再說話，拖著身子進了門。

    望著他的背影，想起剛剛那三人說的話，我不由得心裏一緊，他們口中的孫家大少爺，究竟是什麼模樣，這件事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離娶親的日子只剩一天。

    是夜，旅館外的樹上，飛來了幾隻貓頭鷹，它們“咕咕咕咕”地叫著，眼睛發著幽光。透過那扇開著的木窗，我看到正死死地盯著我。

    那場面，似乎是貪婪的禿鷲在覬覦著腐屍。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貓頭鷹在樹上又站了一會兒，“咕咕咕咕”叫著飛走了。樹上空空蕩蕩，連片葉子都不剩，黑漆漆的一片。

    就在這萬籟俱寂，世間一片死靜之際，隱隱約約地，我似乎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她是在唱歌，那聲音又尖細又沙啞，像石頭在玻璃上劃來劃去。

    “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

    是江曉嵐！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歌聲由遠及近，在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歌唱到這戛然而止，緊接著，窗外又恢復了一片死寂。

    那些貓頭鷹撲稜著翅膀回來了，站在樹上，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是夜無眠，江曉嵐的歌聲一直在我的腦海裏、耳朵中迴響著，久久不散。而且，只要我一閉上眼睛，就看到了江曉嵐的那張臉。

    她的臉漸漸模糊，就像是慢慢地沉到了水下。過了一會兒，另外一張臉浮上來了，那張臉瞪大著眼睛，臉色烏青，花白的頭髮很凌亂。

    那張臉是王力孃的。

    天亮了，那幾只貓頭鷹像是長在樹上一樣，一動不動。一陣風颳過，它們齊刷刷地砸到了地上。

    一出旅店，就看見街上的人們一團一團地聚在一起，我隨便聽了幾句，整個人都僵住了。

    “怎麼會遇上這種事情呢，也該是孫家倒黴，命中註定啊。”

    “要我說啊，這是孫家的報應，江曉嵐，那是怎樣一個美女，竟然被孫家用騙的方式嫁給自己家那長得和怪物一樣的大兒子！這不是糟蹋人家嗎，換做誰，那也受不了！”

    “不不不，是江曉嵐自己想不開。孫家大兒子，那模樣活不久的，等他一死，那孫家的家產不救大半都落在她手中了嗎，她到時候，在這裏，那絕對能呼風喚雨！”

    江曉嵐自殺了。不然，他今天就要成為孫崇希大哥——孫家長子的媳婦。

    我回想起兩天前見到孫崇希的場景，他的臉色陰沉，勉強以苦笑來回應我，那個時候，他的內心一定充斥著無限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