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去，我才發現，這原來是一家歌廳，那些身著西式服裝的上流階層們，男女正勾肩搭背，手牽著手，胳膊挽著胳膊跳著舞。鋼琴曲從一臺巨大的留聲機裡緩緩地放映出來。

    不過，讓我奇怪的是，我一進來，竟然沒有人因為我這身與他們格格不入的服裝朝我張望。

    我低頭一看，吃了一驚，身上的衣服早已經換成了褐色西裝。

    我回頭看了看，夥計走了，只有那兩個穿黑馬褂的還在歌廳裡晃悠著。

    我記得他們說過，今晚有那個誰，江曉嵐的表演場。看來，他們不是來抓我的，倒是來看她表演的。

    樓上傳來一陣嬌弱的咳嗽聲，緊接著，便是高跟鞋“噠噠”敲擊地面的聲音。一個戴著白色帽子、身著一襲白裙、手上蓋著一層白色紗網，姿態婀娜的風塵女子走到了那閃閃發光的金色話筒旁。

    眼前的這個女人，不就是我在街上見到的，讓孫崇希心心念唸的那個……

    跳舞的人們、緩緩播放的樂曲，一切都戛然而止，似乎是在靜候這個女人。

    “女士們，先生們，讓我們歡迎今晚的明星，江曉嵐小姐！”一個渾身贅肉的女人搶到了話筒前說道。

    聽到“江曉嵐”這個名字，我愣了一愣，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就是那兩個男人口中的“頭牌”，這個世界，真的是小。

    江曉嵐上前對著臺下的男男女女鞠了一躬，退到話筒前說道：“諸位，非常感謝能夠來捧我江曉嵐的場，只是，今晚是我的最後一場演出……”

    她此話一出，全場譁然，男男女女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江曉嵐特意等了一會兒，接著說道：“今晚之後，我便會退隱，離開待了十年的荃樂門。這個決定，我是慎重考慮許久才做出來的，希望諸位能夠理解。”

    她的話說完，臺下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一個聲音從人群中衝了出來：“江小姐，你可不能走啊，不然，我們可就再也見識不到像你這樣的好嗓子了。”

    江曉嵐嫣然一笑，似出水芙蓉，接著身子往旁邊一閃，露出另一個身段窈窕、肌膚如雪的女子。

    “諸位，這是米小姐，她的嗓子，於我而言，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米小姐登臺，深深鞠了一躬。

    “多謝曉嵐姐提攜，日後，還要多仰仗大家了。”

    先前的那個肥女人，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這歌廳的負責人，上來又叨叨了幾句，最後，她說道：“下面，把舞臺交給江小姐！”

    臺下的掌聲如雷聲涌動。

    江曉嵐接過話筒，眼波流動，唱道：“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

    那歌聲透過話筒變得尖厲沙啞，彷彿是石頭劃在玻璃上一樣，我聽得直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而臺下的掌聲，卻總是時不時地響起。

    江曉嵐連唱幾首，淚珠兒如絲線般落下，在場的觀眾無不動容，男人低頭嘆氣，女人以袖拭淚。

    這時，我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穿著藏青色長袍，像丟了魂一般，眼睛直勾勾地望著臺上的江曉嵐。

    我不動聲色地走過去，在他的肩膀上猛地一拍，把他嚇得一個激靈。他轉頭一看，見是我，遂笑了笑道：“好巧，原來是你。”

    看到他這副款款深情的模樣，我不無惋惜地說道：“今天與江姑娘一別，再見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呢。”

    他聽到我這話，反而微微一笑，說道：“我期待這天已經很久了。”

    我驚訝地問：“啥，你莫不是腦袋一時間糊塗了吧？”

    孫崇希轉頭望了望臺上的江曉嵐，眼裏載滿的神情已經溢了出來，他緩緩地說道：“往日，她在臺上，如同一太陽，我是可望而不可及，今日之後，她下了臺，便是一人，我有更多機會接近她、追求她。”

    我點了點頭，卻在心裏暗自想道，尼瑪，他這完全就是套路深，居然還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江曉嵐唱完最後一首歌，擦掉眼角的淚水，在人們經久不息的掌聲中緩緩走下臺來。

    我看到孫崇希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勝利者般的笑容。

    出歌廳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一個嚴峻的問題，我這一時半會也回不去，該找個落腳點，總不能一直風餐露宿啊。

    於是，我把目光轉到了孫崇希的身上。

    孫崇希覺察到了，有些疑惑地問我：“可還有事？”

    我咧開嘴巴笑了笑：“孫兄，我這身上錢財不夠，不知你可否……”

    未等我話說完，孫崇希便說：“小意思，宋兄，我這身上還有一些，你先拿著湊合用一段日子，如若不夠的話，再告知我，我命僕人給你送過去。”說罷，便從口袋裏掏出一沓紙鈔，塞到我的手上。

    我自然是連連感激，於此同時，另一個想法在我的心裏產生了：這些鈔票我省著點用，等到回去了，那還不升值升到天上去了，那個時候，我可就賺大發了。

    拿著這筆意外之財，我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孫崇希以為我是染上什麼毛病了，關切地問道：“宋兄，可還好？”

    我學著他的口氣，說道：“甚妥甚妥。”

    孫崇希坐上了黃包車，同我揮手道別，我連連點頭心裏早已經樂開了花。

    我找了一家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的旅店，就這麼住了下來。

    說來也怪，我這心裏倒一點都不急著回去，甚至，還想在眼前的這個世界再多住上些時日。

    不過，有一件事情一直困在我的心上，我一直想不明白，那艘通體漆成血紅色的船，把我帶到這個世界，到底用意何在。

    幾天後，我正在街上閒逛，忽然看到孫崇希，這一次，他換了一件黑色的西裝。

    隔得老遠，我便同他打起招呼。孫崇希聽到聲音，也對著我招了招手，他臉上笑眯眯的，似乎是有什麼藏不住的心事。

    我正要走過去，突然見到一個妙齡女子挽住了他的胳膊。孫崇希同那女子說了幾句話，那女子轉頭看向我。

    與那女子相視的一瞬間，我不禁吃了一驚：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孫崇希幾天前心心念唸的江曉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