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的肉身一直處於光芒忽隱忽現的狀態，距離一刻鐘的功夫已然過了一半。

    此刻的魔宮外露出白露，晨曦的點點光亮驅散了黑夜的淒涼。

    她背對著晨光，束道暖光透過身體，為周邊都渡上了一層金邊。

    高揚的脖頸纖細悠長，從衣襟口拿出一直藏在裏衣處的骨哨，雙手不斷撫摸其上鐫刻的花紋，她的臉上浮現出懷念之色。

    “這骨哨，我記得還是以前拜入師父門下他賜給我的，原意是用來密語傳音，結果後來……”

    君若說到這不禁一頓，嘴角溢位笑容。回憶起當初除妖一族太過枯燥乏味的修煉生涯，在日復一日裡逐漸學會了自己給自己找樂子解悶，而用骨哨吹曲逗樂也是在那時候學會的。

    真好啊……過去的日子，有嚴厲卻心疼她的師傅，也有護她年幼安樂的父母，除妖家的同輩……這一切，都是現在再也回不去的。

    “雖然你我相識過程並不愉快，可我還是很開心遇見了你。”她頭次敞開心扉，訴說真誠，“君若的這一生，值了。”

    畫無骨見她笑靨如花，坦然自若的模樣，不禁動容，在這一刻對她固有的印象有了改觀。

    從開始在藥平相識時的糾纏不清，到秦國的詭計多端，再到現在以玄武的身份出現……這種種面孔下帶來的變化都是如此不一樣。

    想到太過怔神，一縷清脆悠悠的音色飄蕩殿中，吸引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抬眼望去，只見君若手執骨哨放於嘴邊，屏氣凝神間，那悽愴哀絕的音色充斥耳邊。

    這曲子調子一開，就像情深之人的肺腑訴說，也像是愛而不得的淒厲控訴，讓畫無骨不由想起了在藥平時君若囂張跋扈，得不到就要毀滅的決絕。

    他眉頭皺緊，心下莫名被勾起不快回憶，誰知下一秒跌宕起伏的哨音陡然平緩，如春風細雨潤物無聲。

    它在安撫，也在勸慰，那股令人揪緊心緒的執念仿若在這一刻得到了解脫，曲調中一片平靜寧和，沉靜心靈。

    從剛開始的激盪到最後的平穩，君若將這幾年以來的心情變化盡數融為一曲，想要用吹奏的方式傳達給畫無骨。

    曲聲消散，隨著最後音調的息滅，魔宮恢復寂靜，只餘兩人隔著一片狼藉殘骸，無聲相望。

    畫無骨大為感傷，可眸子依然清明，從始至終又何嘗不明白，即使曲調突變，但最後那深刻的情意卻一直存在。

    “你這是又何苦？”他搖頭嘆息，無法迴應，“我此生……終究是還不起了。”

    君若的身子越發透明瞭，直直望去就能看到身後敞開大門的魔界外景，命數將至，無法挽回。

    “你還記得我在長洲城跟你說的話嗎？那些指責你自欺欺人的話……都忘了吧。”她無力地倚靠在門柱上，悲苦一笑，“我到現在了才明白，要放下刻在心頭的鐘情之人，是有多麼不容易。”

    畫無骨眸子痛色顯現，不知是因為她的話還是因為其他。掌心將神力渡過去，企圖穩住君若的狀態，延遲最後消散的時間。

    “沒用的，別浪費靈力了。”團團靈力球圍繞在她左右，卻無論如何都沒法再吸收，這一切，付出再多都只是徒勞無功而已。

    君若有自知之明，體內力量的流失讓四肢都開始無力，逐漸癱軟在地，氣息有進無出，微弱不堪。

    目光所到之處開始出現重影，她感到一陣陣疲憊，只要一個鬆懈就會昏睡而去。

    明白若是睡著了，就再也難以醒來，她不由強撐精神，說道：“你一定要找到君拂，莫言再負她了，和她好好的，一生都幸福在一起……”

    瞳孔渙散，遠眺晨曦，這短短的一生彷彿就像一幕幕畫面一般，接連從眼前浮現。

    君若忘了話頭說到哪，只是滿含不捨喃喃自語道：“真好啊，自己最後一面能夠有你在身旁守著……”

    “你不知道，我從秦國逃了後，有多想你，日日夜夜淚溼枕邊，難以平復心緒。”

    “那一日周遊到長洲城，也是體內的玄武之力窺探到了你身上的氣息，雖摸不準方位可我還是忍不住找你的蹤影……”

    畫無骨不由心下一動，想到為滅世療傷後的那一夜，她黑夜出行的畫面。

    原來，是這麼回事……

    他見君若的身體升騰起零星微光，瀕臨在消散的邊緣，無法道出自己心下複雜的感情，良久後只能道出一句“多謝”。

    “你要好好的……”

    君若滿足地笑了，即使他給出的答案不曾是心下想要的，可久違的善良好意卻如暖流，驅散了逐漸冰冷的身體。

    一語說罷，一刻鐘時間滿，她從四肢到整個身體都被光芒包裹，最後一眼難捨的視線望去，那強撐的殘破神識不過須臾就憑空消失了。

    那點點光芒飄蕩空中，圍繞在畫無骨身邊不捨的轉了幾圈，隨後齊齊往上空飛去。

    他跨過碎瓦狼藉，抬眼追隨光點消失方向的痕跡，久久難以平復，默默不語。

    再說被朱雀吸引而去的南蕭、不放心南蕭的重瞳與滅世幾人，此刻站在修羅燃燒著幽冥鬼火的焦土上，一時之間望向前方的人影，怔怔出神。

    “離笙……”

    南蕭的一聲呼喚率先打破了凝滯的氣氛，激動的語調裡滿含不可置信。

    在他跟著殘魂的指引下，回到了曾經青山綠水，廣闊無垠的彼岸花海，在那被當初離笙救下的大樹底下，重又見到了真正的離笙。

    她依舊與原來一樣，還是喜簡約但鐫刻花式的白衣，兩支金步搖簪子上的晶瑩水蓮，如栩如生。

    南蕭紅了眼眶，熱了心頭，在經歷過絕望痛苦的他，此時髮鬢散亂，倍感憔悴。

    很想上前兩步去觸碰看看這是不是真實的，可卻又害怕自己的一個小小驚擾，就會打破這場幻影再難去尋。

    “南蕭。”

    神識化為的離笙開了口，呼喚著前方脆弱的男人。

    “南蕭，我很抱歉，從一開始離開九荒到最後跌入時空隧道被化了肉身毀了修為，這一切我都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

    她杏眼中波光粼粼，飽含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