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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兄弟鬩牆

    “殿下,我似乎不記得這件事了。”柳清慧只得實話實說。

    尉遲晟聽了,倒也沒有生氣,只是無奈地笑了笑:“那會你太小了,不過四歲的年紀,穿了件粉紫的夾襖,扎著兩個小辮子。”

    “過去那麼久的事情,何以殿下到如今還記得這般清楚?”柳清慧實在想不明白。

    尉遲晟一時間並未回答,目光有片刻的深遠,似陷進了過去的回憶裡。那個時候,他並不受寵,母妃地位不高,在宮裏頭,也僅僅只是個可有可無的皇子罷了。

    母妃時刻告訴他,要低調,不能和其他皇子爭搶,否則會遭來殺身之禍,他也確實是這樣做的,在皇子中,扮演著一個無慾無求的角色。

    可他不與人搶,不代表別人不會主動來搶他的。那會他也不過八歲,正是貪玩的年紀,母妃託人在宮外給他帶了個弓弩,當作生辰禮物,他喜歡的不得了。

    隆慶帝壽辰那日,在宮裏大擺宴席,宴請了一眾大臣。尉遲晟乖乖地吃過飯後,便溜到御花園,一個人去玩那把弓弩了。宴席後半部分,皆是一些歌舞表演,小孩子對這些基本都是不感興趣的。

    本來皇宮是自己的家,重華宮回他自己住所的路,他自然也認得,只是母妃讓他等父皇壽禮結束前,去向父皇獻禮,所以他就偷偷溜到了御花園,打發時間。

    御花園人少,最不缺的就是鳥兒,他就以那些小鳥為靶子,用小石子打那些鳥。當然,他也纔拿到這弓弩沒幾天,所以並不能打到小鳥,即便如此,他依然樂此不疲,男孩子的天性裡,總免不了幾分頑皮。

    天色漸漸黑了下去,他想著用完這最後一塊小石子,他便回到重華宮,等著給父皇獻禮。沒想到這回,他的小石子沒能打到那隻小鳥,反倒聽到“哎呀”一聲。

    這才發現,他竟然打到了人,也沒看清楚是誰,他立即上前道歉。結果一看,那捂著屁股哇哇叫的人,正是他的九弟,今年纔剛剛四歲的尉遲弘。

    “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打到我們小皇子了。”尉遲弘身後的侍從罵罵咧咧。

    尉遲晟立即起身。當時的情況,實際上他若躲在灌木叢後不出來,天色昏暗,想來也不一定會被發現。但是夫子說過,做人要勇於承擔自己的過錯。

    “對不起啊,九弟。打得你疼嗎?”雖然,他覺得一枚黃豆大小的石子,應該是不會太疼的,何況冬天衣服穿得還厚。

    侍從見面前之人是六皇子,反倒不好發作了,畢竟六皇子也是個主子,他可教訓不得。

    “原來是六哥啊。”尉遲弘年紀雖小,那派頭卻挺大,誰讓他如今頗受皇帝喜愛呢。因為他孃親是慧妃,同時,四皇子晉王,恰恰還是他同父同母的兄長,尉遲弘有靠山,脾氣難免大了點。

    他這個做哥哥的,反倒不敢和他有板有眼地對着幹。

    “如果不疼,那我就先回重華宮了,明日聽學,我給你帶些好吃的。”尉遲晟也是討好之意,想著息事寧人。

    “六哥,你手上拿著的是什麼?”尉遲弘眼尖地很。

    “弓弩。”尉遲晟道。

    “你就是用這把弓弩射到我的?”尉遲弘問道。

    尉遲晟點了點頭:“真是抱歉,九弟,我還不太熟練,本來是想射那隻鳥的,不想竟射到你了。”

    “那你把這弓弩給我,我就不把今日你在御花園,將石頭射到我身上的事,告訴父皇了。”小小的孩童眼裏,滿是狡詐。

    “可是,我已經道過歉了。”尉遲晟一時有些木訥。

    “那我明日就告訴父皇。”尉遲弘蠻不講理。

    “九弟,你就也朝我扔一塊石頭便是,我們扯平就是了。”尉遲晟心知,到了父皇面前,他可說不上什麼話。

    “那你把弓弩給我,我用它來射石頭。”尉遲弘說著,朝他攤開了手掌。

    尉遲晟不疑有他,就將那弓弩遞給了尉遲弘,結果那孩童哈哈大笑,拿著騙到手的弓弩,就欲圖揚長而去。

    “九弟,這是我的弓弩,你還給我。”那可是母妃送他的生辰禮物,他珍惜的很。

    “哦,誰說這是你的弓弩,上面刻了你的名字嗎?小德子,你說,這是誰的弓弩?”尉遲弘稚氣地問著身邊的侍從,說出的話,卻讓人心寒至極。

    “自然是九皇子,您的弓弩。”那侍從諂媚地回答道。

    “聽見沒有,六哥。”孩童洋洋得意。

    “明明是這位哥哥的弓弩,不是你的弓弩,我都聽見了。”這時,一個說話奶聲奶氣地女童走到了他們面前。

    她就像個粉雕玉琢的糰子,身上穿著粉紫的夾襖,頭上的兩根辮子也綁著粉色的蝴蝶結,被夜風吹得臉頰紅撲撲的。尉遲晟想,不知是誰家的閨女,好生可愛。

    “你聽見了什麼?”尉遲弘問著比他還矮了一些的女娃娃,心想,當真不知天高地厚。

    “前後的事,我都聽到了,我剛剛就在那裏。”她指了指御花園後頭的恭房。

    她個頭雖小,聲音還帶著奶稚氣,但思路卻是極其清晰的:“這位哥哥打到了你,他已經道歉了,你卻不依不饒,還騙去了他的弓弩。明明夫子教過我們,兄弟手足,應當互相謙讓。歷盡劫難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你這個做弟弟的,反倒對自己的兄長這般不尊敬,你的夫子真該好好教教你。”

    “臭丫頭,你知道我是誰嗎?在這裏信口雌黃。”尉遲弘怒道。

    “哪裏來的野丫頭,敢辱罵我們九皇子。”那侍從亦是連連點頭。

    “只不過是個皇子,那這位哥哥不也是皇子嗎?何況,皇上纔是天下最厲害的,你也不過只是個皇子罷了。”那丫頭不甘示弱。

    “我這就去告訴父皇。”尉遲弘作勢就要走。

    “去吧,去吧,去讓你父皇評評理,究竟是誰對誰錯,我替小哥哥作證。”

    事後,尉遲弘有沒有像隆慶帝添油加醋說了這件事,尉遲晟並不知道。因為,隆慶帝沒有向他提過這件事,也沒有苛責於他。想來,尉遲弘拿到了那把弓弩,目的已經得逞了,其他的事,也就不在意了。

    自從小女孩出現後,尉遲晟就沒有再說過一句話。看著她小小的身子擋在他面前,他有些感慨,什麼人會擋在他面前,保護他,好像在記憶中,也就只有母妃了吧。

    明明素不相識,為什麼要站出來幫他,這個小女孩,難道不知道,皇宮是天底下最危險的地方嗎?

    事不關心,高高掛起,纔是人心。

    “哥哥,對不起,那把弓弩,沒能幫你要回來。”

    他輕輕笑了出聲:“謝謝你。沒關係,那把弓弩,我不要了。”

    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想要的東西,那索性不要擁有,即使有了,也保護不了,不是嗎?那隻會變成自己的軟肋罷了。

    “哥哥,我看你,很喜歡那把弓弩呢?”小女孩眨巴著眼,不解地問。

    “是啊,是很喜歡。”尉遲晟蹲下身子,在黑夜中,細細看著女孩,稚嫩的臉龐。

    “但是,很喜歡,不是一定要擁有啊。”

    小女孩雖聰明,但到底還是無法理解尉遲晟話中的意思,她似懂非懂地點點了頭。

    遠處傳來一陣陣急切的腳步聲,以及一個丫頭的呼喊聲:“小姐,小姐,你在哪裏呀?”

    小女孩吐了吐舌頭,“糟了,夏荷姐姐在找我了,我得快點回孃親那裏。”

    尉遲晟慌忙間想拉住她的手,但她卻已經轉身,只來得及觸碰到她柔軟的長髮,他脫口而出:“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邊跑邊回頭說:“柳清慧。眉清目秀的清,秀外慧中的慧。”

    尉遲晟留在御花園中,心想,真是個有趣的丫頭。這般好口才,必是大戶人家的女子,盛京城中,柳姓,也就只有宣平侯一家了。

    之後的很多年,他再也沒有遇到過這個小丫頭,而他在宮裏的生活,依舊不溫不火。

    他越來越能明白,母妃時常掛在嘴邊的低調,是什麼意義?不爭不搶,無慾無求,好讓他的那些兄弟們,對他放鬆警惕。

    保護自己想要的,是他最大的願望。等到新皇登基那日,他將母妃接到自己的府裡,然後再娶一個女子,過上和和美美的日子,大抵,他已經很知足了。

    天下?皇位?他並不需要,那些東西太龐大了,他的心很小,容不下家國天下。

    上元節那夜,再見到柳清慧,他覺得那似乎是冥冥之中的註定。

    他其實早就認不出來柳清慧的模樣了,何況女大十八變,四五歲的小丫頭和十七八歲的姑娘,到底是不同的。

    那日他出手相救,本是無心之舉。救下兩名姑娘後,他原本是打算讓府裡的侍衛送她們回去的,但偶然聽到兩姐妹的稱呼。一聲“清慧姐姐”,幾乎立刻讓他失了心智。

    然後,他特意問清了兩位姑娘家住哪裏?一聽是宣平侯府,他哪裏還有不明白的。原來,眼前這個眉清目秀、端莊嫻靜的姑娘,就是十三年前,在御花園裡,擋在他面前的那個小丫頭。

    於是,他像個毛頭小子似的,直接問了柳清慧可有婚配,並且還把隨身的玉佩給了她。

    那一刻,喜悅到達了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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