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爱青果
去書架

第六十六章 心長焰短

    謝衡的突然離席,到底讓謝奕殊有些在意。

    畢竟是他的師父,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人,謝衡的心思,旁人或許猜不到,謝奕殊卻能了悟幾分。

    婉拒了幾位長老的好意,結束了宴席後,謝奕殊便匆匆趕到了謝衡的屋子。

    已是入夜,屋內黑暗一片,謝衡並未點燈,謝奕殊輕輕推門進去,這才發現自己撲了個空,屋裏並沒有人。

    謝奕殊想,謝衡定然是去外面散心了,過會兒就能回來的。

    今天在席上,酒喝得有些多,他的酒量算不得好,此時便有些不勝酒力,便也沒有去尋謝衡,只想著,再晚些,他總會回來休息的。

    謝奕殊摸黑點了一盞燈,床頭悠悠的光芒,照亮了這方小小的天地。

    他們雖是師徒,再熟稔不過的關係。但自從謝衡長大一些,謝奕殊便再沒來過他的房間,男孩子長大了,也總歸會有自己的隱私,謝奕殊深諳這個道理,給予謝衡足夠的尊重。

    床榻收拾的整整齊齊,桌上只放著幾本書,衣物也都被收在牆邊的櫃子裡。整個屋子,看上去既冷清,又沒有絲毫人氣,實在不像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人住的屋子。

    自從知道了謝衡的身世,謝奕殊便時常覺得,應該給他更好的生活。所以,當王梓沭集結了一幫人,意圖把謝衡推上皇位,他是十分贊同的。天下還有何身份,能貴得過一國之君。若是留在此處,那便只能平庸的過完這一世了。

    他護不了他一輩子,三仙島是個有些排外的地方,即使謝奕殊明著護他,但暗地裏,卻總少不了閒言碎語。

    所以,留在這裏,謝衡無法真正的快樂,看著他,這些年愈發的沉默,謝奕殊就止不住的心疼。

    當時,他到底太年輕了,少年時的他,怎麼就以為,自己能給這孩子,一世周全呢。隨隨便便的想法和舉動,到底是太狂妄了。

    謝奕殊坐在床榻上,隨手翻著桌上的一本書,突然一張紙飄落在地上,他撿起一看,竟是他曾經給謝衡留的字條。

    有時候,他在天瀾閣,若是突然有事,謝衡又不在的情況下,他會在桌上留個字條。這幾年,前前後後,他寫過不少。

    他本以為謝衡是拿它當作書籤了,沒想到隨手一抖,竟從書裡掉出好幾張字條,謝奕殊似有些吃驚,又拿過另兩本書,卻同樣掉落出來不少的字條。

    他不禁懷疑,難道這些年的字條,謝衡都留著?

    可只是些字條罷了,留著有什麼意思呢?

    許是想到了什麼,謝奕殊從床榻上起身,開始仔細打量起屋子,可有哪裏能藏些東西的?雖然知道,未經謝衡的同意,這樣擅自檢視他的房間,是不對的。但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在說,看吧看吧,你會看到更多,讓你意想不到的東西。

    他也果然這麼做了,在床榻下的暗格裡,他發現了一個鐵皮箱子,沉甸甸的。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謝奕殊開啟了這個箱子。

    若是時光能倒流,他一定不會放任自己的好奇心作祟的。

    箱子裡放了各種零零碎碎的東西,他用過的狼毫筆,磕碎了一角的茶杯,舊絡子,全部都是謝奕殊自己的東西,只是,不知為何,現在都到了謝衡的箱子裡。

    尤其是這個香囊,他記得很清楚,是在他孃親的屋裏換下的,第二天他還將另一個新的香囊給了謝衡,那是她孃親從寺廟裏求來的,只是謝衡如何能拿到那個舊香囊?

    有個人,仔細收藏著你用過的舊物,保留著你隨手寫的字條,大大小小,零零總總。十幾年的時光,這承載的又是一份什麼樣的心情呢。

    謝奕殊再傻,也不覺得,這是一個徒弟會對自己師父做的事,反倒像是對待心上人,纔會有這種小心翼翼的舉動。

    原先,謝衡的突然離席,謝奕殊只當他是小孩心性。就像孩子的父親要要娶個新的媳婦,孩子擔心父親會愛後孃和後孃生的孩子,而不再愛小孩,所以這個小孩就會產生抵抗情緒。

    謝奕殊原本是想安撫謝衡的,告訴他,師父會再晚幾年成親,至少等阿衡得到了一切之後,他纔會替自己考慮將來。

    哪曾想到,他會看到這些東西?

    謝奕殊有些茫然,也有些害怕,若阿衡當真對他抱了這種想法,那是否代表著,他哪些地方做錯了,何以阿衡會產生這樣的感情。

    許是他太過專注了,直到謝衡推門而入,他這才尷尬地放下了手裏的東西。

    四目相對,謝衡的眼裏,透露著無盡的自責和厭惡。

    謝奕殊手足無措地道:“抱歉,擅自動了你的東西。”

    謝衡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情緒:“你都知道了?”

    謝奕殊不知他問得是何意,想點頭,又想搖頭。

    謝衡拿過謝奕殊手裏的箱子,將東西一一收拾好,又將散落在桌上的字條,也一併收到了箱子裡,合上蓋子,他抬頭道:“很噁心是吧?”

    然後他又將箱子遞給了謝奕殊,“這個箱子給你處理,我怕我不捨得扔掉。”

    謝奕殊接過箱子,動作僵硬。他這是在做什麼?即使扔了這箱子,謝衡的感情,能說收回就收回嗎?他不敢認真看他,謝奕殊並不想他受到傷害,只是看他如今倍受打擊的模樣,他竟生出了恐懼,原來,越是想對他好,反倒是傷他最深。

    “你留著吧。”謝奕殊呆愣了半晌,卻只說了這麼一句。

    謝衡自嘲一笑,道:“我親愛的師父,你難道不知道,你的徒弟,對你抱了何種齷蹉的想法嗎?你難道還要放任他,繼續這樣愛你?”

    “愛”這個字,從謝衡的嘴裏說出來,謝奕殊竟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親耳聽到自己的徒弟說愛他,他卻並未覺得反感。

    “我走了,你早點休息。”謝奕殊有些慌張,立刻就想離開這裏,就當今夜的事情,不曾發生過。

    謝衡突然出手拉住謝奕殊的手,指尖傳來一陣熱意,只聽謝衡在背後說道:“師父,你想逃避嗎?”

    謝奕殊下意識地就想點頭。

    謝衡自暴自棄地說道:“我也不想瞞你了,我愛你,師父。若是你無法接受自己徒弟對你抱有的這份感情,那麼我就離開這裏。”

    “阿衡,你是要當皇帝的人,你怎麼可以喜歡男子,我可從沒有教過你這些。”謝奕殊故意冷淡地迴應。

    “你教導我,要心懷天下。但是愛天下,和愛你,有何矛盾?難道我能愛這天下,卻偏偏不能愛我的師父嗎?”謝衡的語氣裡,滿是濃濃的苦澀。

    “是,不應該的。”謝奕殊斬釘截鐵地說道:“你不過是因為,這些年只和我接觸,這纔會有孺慕之情。往後,你到了盛京,去了皇宮,見到了更多人,你就會喜歡其他人了,天下美嬌娥那麼多,你見了定會喜歡的。”

    “所以,我不能愛你是嗎?”許久,謝衡喑啞地道。

    “是。”謝奕殊閉了閉眼,道:“你繼續留在這裏,好好習武,好好看書。三仙島是你的家,我也永遠是你的師父。多餘的,就不要再想了,往後,也莫要再提此事。”

    說完,謝奕殊再也沒有看謝衡一眼,徑自離去。

    謝衡站在原地許久,呆呆地看著那一小截紅燭。

    念蘭堂紅燭,心長焰短,向人垂淚。

    直到蠟燭徹底燃燒殆盡,屋子裏重新恢復裡一片死寂的黑暗,新月夜,暗無天日。

    明明說好,要保守這個秘密的,怎麼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謝衡陷入了無盡的自責。

    向謝奕殊宣洩自己的感情,那一刻又痛又快樂。

    早知道不會有他想要的迴應,他卻硬是要求個結果,可求了結果,又能如何呢?終究還是讓兩個人都痛苦罷了。

    謝衡也糊塗了,他究竟想要謝奕殊如何待他,回以同樣的感情?他卻也心疼謝奕殊會揹負世人的責難;謝奕殊不接受他的感情,他自己卻又痛苦萬分。

    許是爲了應景,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少年聽雨,亦是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之後的一年,謝衡和謝奕殊仍舊如師徒般相處,維持著這個尚且平靜的表象,少年再也沒有吐露過愛意,謝奕殊也只當此事不曾發生,只希望時光能抹平這不合時宜的情意。

    謝衡把時間都用在了練武和看書上,起早貪黑。那用功的模樣,倒是讓謝奕殊有些心疼。他也會勸謝衡,勞逸結合。謝衡還算聽話,只要他一說,倒也會乖乖的合上書本,十分配合。

    後來聽侍女說,近來有個姑娘,時常會去校驗場給謝衡送吃的。謝奕殊也曾偷偷去看過一回,果然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正坐在校驗場的一角,提著籃子,翹首看著謝衡練劍。

    謝奕殊很欣慰,他的阿衡那樣優秀,總會有姑娘慧眼識人阿衡也遲早會喜歡女子的。他便漸漸解開心結,待阿衡如從前。

    直到柳涵璟他們來的那天,謝奕殊才知道,原來謝衡竟如此固執,一年過去了,卻還是沒能放下他。所以,就讓他和柳涵璟他們一道去盛京城吧,離開得久了,阿衡定會發現,外面的世界,其實更精彩,比他好的人,也多的是。

    謝奕殊不敢問自己,對謝衡的離去是何想法,但他知道,那是最正確的方向,

    僅此而已。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