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與君初識
“元翊,府裡頭怎麼不請人來收拾收拾?”鍾邈這聲稱呼,極其自然地說出了口。
聽到他的話,墨珏反而一頓,許久他才說道:“左右也不過這麼個院子,收拾來收拾去的,也沒人會在意。”
“多種點綠色的植物多好啊,等到了春天,這裏也會變得生機勃勃的,讓人觀之也會心情好上不少。”鍾邈比劃著,說得興高采烈。
“也許吧。”墨珏不冷不淡地回答著。
鍾邈卻也不顧墨珏的態度,又繼續自顧自地說道:“我家鄉呀,可美了,到處都是花朵草藥,滿目似錦呢。對了,我還沒有和你說過,我是來自浮霄宮的。不過你一定沒有聽說過,盛京城的官宦人家,都看不起我們江湖人。”
“沒有的事。”墨珏只反駁著最後一句話。
“什麼時候有空,我帶你你看看崑崙虛哦,保準你看了,都不想回這裏了。”
“那你怎麼捨得離開?”墨珏似有些不解。
“年少無知嘛,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不過如今看來,還是崑崙虛最好了。”鍾邈踢著腳下的小石子,悠悠地道。
“那現在也可以回去。”
“得過些年,我還要陪著小侯爺他們做大事呢,等事成之後,再說吧。”鍾邈的語氣,聽不出絲毫喜怒。
“你們要做什麼大事嗎?”墨珏下意識地問道。
“是很厲害的大事,你要參與嘛?”鍾邈立即抓住話頭,直直地瞧著他。
墨珏立即搖頭,但見到鍾邈似乎有些失望的目光,又不由地問道:“是什麼事?”
“這我可說不好,你得問小侯爺才行,他能說會道的。被我一說,事情都要搞砸了。”鍾邈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帶了些委屈。
“我倒是覺得,你特別能說。”墨珏這話既是安慰,也是發自肺腑的實話。
若鍾邈和柳涵璟同時在街上賣瓜果,路人絕對都會去買鍾邈的瓜果。他想到這個情景,忍不住有些想笑,實在是有趣得緊。
“誒,你笑什麼?”鍾邈猛然間出聲。
墨珏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明明是緊抿著嘴唇,如何會笑?
“我們神醫觀面相,判斷笑不笑,可從來不是看嘴角的,看的是面部肌肉。所以,元翊,你剛剛在笑什麼?”鍾邈揶揄道。
“沒什麼。”墨珏輕輕咳了一聲,道:“到了,黃叔就在這間屋子裏了。”
黃叔就是那位老將的名字,他年輕時陪著墨老將軍一直征戰沙場,有一次和敵軍作戰,被對方射中了馬兒,狂奔的馬兒因疼痛劇烈狂奔,黃叔便摔下了馬背,後來雖然撿回了一條命,這腿卻是摔斷了。這些年,看過許多醫生,康復得仍不夠理想。
老人已經歇下了,墨珏命人點上了燭火。
許是聽到了動靜,黃叔睜開了渾濁的雙眼。
“黃叔?”墨珏輕輕叫了一聲。
“小將軍。”黃叔撐著手臂,坐了起來,墨珏將枕頭墊在他背後,好讓他坐得舒服一些。
“黃叔,我請了位大夫過來,讓他看看你的腿。”墨珏說著,便示意鍾邈站到他身邊來。
“小將軍,你黃叔也不中用了,這腿就讓它去吧,何苦再廢這個心思。倒是你啊,老將軍都去了,你當早日娶個媳婦回來啊。”老人語重心長地說道。
“黃叔,先讓大夫來瞧瞧你的腿吧。”墨珏朝鐘邈抬了抬手。
墨珏對別人的話語,向來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的,原來也是有緣由的,大概就是被眼前這位長輩嘮叨久了,他會選擇性的回答。
“我先給你黃叔把個脈,看我說得可對。”鍾邈這話是對墨珏說的。
只見鍾邈搭上黃叔蒼老的手腕,靜默片刻,然後他道:“黃叔的腿應該在十多年前受過傷,骨頭雖然接上了,因著風、寒、溼邪侵襲,關節軟骨磨損變薄了,時常出現炎症,如今膝關節腫大,裡面應該有不少積液。我猜黃叔平時會覺得膝蓋有水聲吧?”
墨珏聽了,心裏也是十分驚訝,他雖和鍾邈說過黃叔的症狀,但這水聲,卻並未對他提起過。看來,鍾邈即使算不上是神醫,那醫術也比普通大夫要好。
“確實如此,膝蓋腫脹,伴有水聲,已經敷了不少膏藥,也請了大夫來給黃叔推拿,卻一直不見好。”墨珏道。
鍾邈點點頭,又看向老人棉被下的腿,“黃叔,我瞧瞧你的膝蓋。”
果然,受傷的那條腿紅腫,鼓出一個大包。越是不動,這積液越是會留在裡面,這膝蓋也會越來越痛。
“如何,可有法子?”墨珏問道。
“嗯,明天我帶上些藥,這不是大難題。”鍾邈自信地回答。
墨珏似乎鬆了口氣,然後他囑咐了黃叔幾句,這才和鍾邈一同離開了。
“多謝。”墨珏似真心實意的向鍾邈道謝。
“謝什麼,為時過早吧,等我真給你黃叔醫好了腿,你再來謝我也不遲。”鍾邈笑道。
“黃叔,也算我半個長輩了,這幾年父兄走後,也就只剩黃叔和府裡的侍衛留下來了。”墨珏的表情,鍾邈即使不去看,他都能想象出來,是多麼落寞。
若說以前他有多風光,少年成名,征戰沙場,如今就有多麼淒涼,那是比英雄遲暮、美人白頭更加無奈和痛苦的事,空有滿腔抱負,卻並不為人所賞識。
“往後都會好的。”鍾邈輕輕道:“若你覺得眼前已經是再差勁的狀態了,那不如做出些改變。”
“多謝。”墨珏又一次客氣道。
“我什麼都沒做,你又謝我做什麼。”鍾邈好笑道。
“你說的這番話,我自然是明白的,存了關心之意。”墨珏語帶誠懇。
“可你還能怎麼努力,新科武狀元,對你來說,依舊沒有什麼幫助,不是嗎?”鍾邈這話,說得有些一針見血。其實他平日的性子,絕不是這樣尖銳的,只是面對墨珏,他總有些遺憾,也有些不滿,覺得他是個榆木腦袋。那麼忠君報國有何意?那皇帝老兒值得你這樣做嗎?倒不如像小侯爺一樣,拋去一身功與名,做自己想做的,灑脫而自在。
墨珏靜默良久。
鍾邈也知,這話說得重了些,畢竟他們非親非故的,他一時怪自己,實在是心直口快了些。
“對不起啊,我沒什麼資格說這些的。”
墨珏搖了搖頭,語氣是少有的溫和:“謝謝你。”
在鍾邈詫異的目光中,他繼續道:“舊時,我也有許多同窗好友,但因為我爹和大哥的緣故,他們整日吹捧我。可樹倒猢猻散,他們擔心我爹之事,會牽連他們,便刻意和我疏遠了。原來這世道,現實的很。但你不同...你和小侯爺,並不介意這些。見微知著,我雖然想不通,小侯爺明明是盛京城的神童,怎麼好好地不入仕。但現在,我也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想,你們要做得大事,和這天下有些關係吧。”
鍾邈的驚訝之情溢於言表,他的眼睛越睜越大,嘴唇也微微分開,墨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這才吞嚥了口水,道:“你怎麼都知道了?”
“這麼說,我所料並不錯?”墨珏眉梢一挑,道。
鍾邈連連點頭:“正是,你料事如神。”
“不管小侯爺打得是何算盤,我想,你肯定不會害我的,是吧,鍾神醫。”
“自然自然,我不會害你的。我們小侯爺也不會,他可好了,包吃包住,還給我在屋頂上種藥草。”鍾邈的話,跟倒豆子似的,一溜框。
“在屋頂上種藥草?”墨珏似有些不解。
“對啊,這藥草防蚊防蟲,可好了。”
“你為什麼要種到屋頂上去?”他似乎更加糊塗了。
“沒地方種啊,侯府花花草草的可多了,唯一的空地,都變成衡兒和宮主的練武場了。”鍾邈氣鼓鼓地說道。
衡兒和宮主?這侯府還真是熱鬧,墨珏摸了摸下巴,道:“你若是能把黃叔的腿醫好,這將軍府的空地,隨便你種,如何?”
“啊啊啊,真的嗎?真的嗎?”鍾邈雙眼散發著光芒,如同飢餓了一個冬日的豺狼,見到了獵物。
“如假包換。”墨珏好笑道,即使醫不好黃叔,他也願意把這空地給他種草藥。就像鍾邈說得,草藥防蚊防蟲,有何不好?何況,將軍府本來就長滿了雜草,空著也是浪費。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看過府裡的地了,這些年都沒有種過花卉糧食,所以這土壤格外肥沃,我的草藥一定也會長得很好的。”鍾邈高興地就像個十幾歲、無憂無慮的少年。
他過去意氣風發的時候,想來在別人眼裏,也是這樣的吧,墨珏心想,真好。
“前提條件是,要醫好黃叔的腿。”墨珏好心地提醒道。
“包在我身上。”鍾邈拍著胸脯保證。
想了想,他又換了副表情,苦兮兮地開口:“雖然能醫好,但是你黃叔年紀大了,又跑又跳就有些為難了。我只能保證,他以後陰雨天,膝蓋不會再痠疼了。”
“那就可以了。”墨珏也不是真心想刁難他的。
“好,那我和小侯爺早點回去休息了,明天早上我就會過來替黃叔醫腿的,你給我留個門,不然我可要在將軍府門口喊開門了。”
“你之前來過將軍府?”墨珏疑惑道。
“哎呀,暴露了。”鍾邈吐吐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