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宮闈舊事
楚硯行旁敲側擊問過鍾邈此類怪力亂神的話題,但鍾邈卻天真地說:“若是被附了身,那鬼怪如何能在日光下行走呢?死而復生更是違背病理學說,除非這人是假死。”
正因著這點不可思議的猜疑和好奇,被日復一日的放大,接下來的幾天,楚硯行便不由自主地把更多的時間用在了觀察上,注意著柳涵璟的一舉一動。
但他不知道,發生改變的又何止柳涵璟一人,冥冥之中,暗中觀察著別人的自己,也在潛移默化地發生著變化。
正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柳涵璟的突然轉變讓王梓沭感到欣喜萬分,他自認為是他苦口婆心說了這麼些天,終於感化了柳涵璟,也更加有信心去說服別人了。一切都與上輩子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局面,而態度的轉變,成爲了一道至關重要的分水嶺。
在別院中的幾人,只有謝奕殊,是從一開始就接受並贊同王梓沭的想法的。因此,重生後的柳涵璟,刻意與他交好,兩人在平時也會討論該如何幫助謝衡登上帝位。
以前因為不相信,所以覺得一切都是無稽之談。但一旦自己從觀念上開始相信所做的事,反倒更加堅決了實現夢想的決心,柳涵璟也漸漸覺得,其實一切並非不可能。周密而仔細地謀劃,十年磨一劍,總能有些結果,若最後失敗,大不了和上輩子一樣,左右一死,他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有什麼輸不起的。
過去,柳涵璟一度是有些看不上江湖人士的,認為他們大多粗俗不堪,空有一身武功,腹中空空,沒點文化。但謝奕殊是第一個讓柳涵璟刮目相看的,其實江湖人同樣不乏文雅之士。
柳涵璟自詡學富五車,謝奕殊卻同樣才高八斗,對家國天下大事分析得頭頭是道,若是讓他去參加科舉考試,拿個舉人回來,是輕而易舉的事。
但謝奕殊的身份卻有些特殊,他是三仙島的少主,本也是衣食無憂,當不當官,自然也就隨他意了。
謝奕殊雖不在乎自己的前途,但對於謝衡的一切,似乎過分關心了,甚至有些超出師徒情義,反倒更像是對父子。因著和謝奕殊親近,他和謝衡也漸漸熟悉起來,雖算不得關係多親厚,謝衡也會當著謝奕殊的麵,稱呼柳涵懿一聲柳哥哥,聲音冷硬,卻也算是不小的進步。
他們三人聚在一塊,鍾邈耐不住跳脫的性格,便也會湊過來,還把楚硯行一同拉過來,到最後,他們五人竟也變得熟稔起來,開始大談特談彼此的生活。
當然,多半是柳涵璟、鍾邈和謝奕殊在說,楚硯行和謝衡則是旁聽,即便如此,也算是十分給面子了。
柳涵璟因著是重生,自然對未來的走向十分明確,他往往會有意把眾人的話題,往他所瞭解的方向靠攏,也省去了探索和走歪路的時間。
謝奕殊再有才華,王梓沭如何有抱負,卻終究對朝堂之事並不瞭解,而曾位極人臣的柳相不同,有了柳涵璟的引導,少年人的雄心壯志也漸漸被點燃,雖不是立即就要揭竿而起,卻也總算是對此事不再無動於衷。
這日,本是上課的時間,柳涵璟幾人已經相當自覺地來到“學堂”裡,卻並不見王梓沭的身影。眾人有些意外,等了許久,也不見王梓沭過來。
柳涵璟便提議大家一塊去找找王梓沭,他們雖然被限制外出,但在這個別院裡,卻是相當自由的,並無人阻攔。
在西邊廂房傳來一陣對話的聲音,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
“盛京城的大夫也就這個本事嗎?”王梓沭的語氣裡飽含著無奈。
“小的醫術在這盛京是有些名氣的,但這病人昏迷了十來年,並非一時就能救醒,即使醒了,這身體怕也是承受不住的。”另一人唯唯諾諾地說道。
“那這盛京城裏,可有比你更厲害的大夫?”
“小的不是自誇,要比小的醫術還高明,怕是隻有這宮裏頭的太醫咯。”
兩人的對話被五人聽得一清二楚,謝奕殊道:“王叔到盛京城來,很大一方面原因也是爲了找大夫的。阿衡皇子的身份,便只有那人才能證明了。”
柳涵璟正要問問清楚,卻見王梓沭走了過來,看見五人,搖頭嘆息道:“先去上課吧。”
鍾邈卻突然說道:“是要看病救人嗎?這我最在行了。”
柳涵璟疑惑地看著面前這個矮了他半個頭的少年,道:“你莫不是在開玩笑?”
他這話算是問出了在場幾人的心聲,大家都不相信,這麼一個小少年,能比那頭髮花白的大夫都厲害。
“真的,在我們浮霄宮,我的醫術算得上厲害了,不信,你問他。”鍾邈說著,指了指一旁的楚硯行。
“硯行,可是真的?”王梓沭也有些好奇地問道。
“嗯,不妨讓他一試。”楚硯行平靜地開口。
既然都這麼說了,不妨就讓鍾邈試試,權當死馬當活馬醫,王梓沭應了,便領著眾人,到了廂房裏頭。
在西廂房稍顯昏暗的光線裡,一人正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這人面無血色,嘴唇發乾,臉頰凹陷,當真看起來不像個正常的活人,但那微弱的呼吸,卻顯示著這人的生命特徵。
“小鐘邈,你過來看看,這人可有救。”王梓沭語帶擔憂地說道。
“好的,王叔。”鍾邈說著,便上前握住這人枯瘦的手腕,摸起他的脈搏,那模樣看起來極其專注,絲毫不像平時那天真的少年模樣。
房間裡立刻安靜下來,王梓沭示意眾人出去,別打擾鍾邈看診,幾人走出屋外,王梓沭這纔對柳涵璟和楚硯行解釋起這人的身份。
這事,原也得從十年前說起,且牽涉到皇宮中,那盛極一時的淑貴妃,聽得見多識廣的柳涵璟也是瞠目結舌。
十多年前,隆慶帝為擴充後宮,在全國各地選拔秀女。一個名叫王梓淑的小丫頭,出於好玩,瞞著自己的父兄,偷偷報了名,混進了選秀的隊伍。
王梓淑出生書香門第,從小耳濡目染,家學薰陶,加之聰慧穎悟,才華過人,自然在一眾秀女中脫穎而出,而她又有著不服輸的性格,只把這選秀,當作是一件有些挑戰,卻又極好玩的事。
當父兄得知此事,卻是王梓沭已被選中了秀女,需要離開江南,到盛京的宮裏去培訓了。事已至此,自然說什麼都於事無補了,王梓淑自己也知道,這回她確實是玩大了,只希望宮裏頭的皇帝不要看中她,她既不想當什麼妃嬪,更不要當侍女,宮裏頭的生活,如何比得上在江南自由自在。
秀女的宮殿離皇宮的御花園只有一牆之隔,她夜夜跑到後花園,這裏既清淨,景色又好,關鍵還沒有其他人。有時候難過了,或者想阿哥和爹爹了,逃又逃不出去,當真是怪自己一時貪玩,她便在這裏偷偷的抹眼淚。後來,她遇到了一個在這裏喝酒的年輕男人。
王梓淑單純,並沒有細思,只當這人穿著樸素,定然不是什麼大人物。但其實能在這御花園喝酒的人,不是天子或者皇子,又能是誰。隆慶帝繼位不過三年,又哪裏來歲數如此年長的皇子。
小姑娘本就生性純良,天真活潑,見人在那裏獨自喝悶酒,便只當這人也是落寞,便主動和他攀談起來。
而那男人見小丫頭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就差把天真兩個字寫在臉上,倒也生出些興趣,也會迴應幾句。說來也巧,連著許多天的夜裏,兩個人總是在差不多的時候,在這裏碰面。小丫頭每日都是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今天又學了哪些規矩,抱怨宮裏規矩太多,做皇帝的老婆實在不容易。而那男人,則聽著這些話,默默地喝酒,權當下酒菜了。大抵梨園那些聽膩了的戲曲,沒有這小丫頭舌燦蓮花說得有趣。偶爾也會想,不如就讓小丫頭去當個說書女先生好了,保準賓客滿座。
每晚到了這個時辰,他都會去御花園坐一會兒,這讓他覺得格外放鬆,整個皇宮裏,可沒有如此舒坦的地方了。他來此喝酒,自然早就命人把守,不得讓其他人入內,而這小丫頭大概算是個特例。
他對她,其實也沒有心生歹念,否則以他的地位,即使強要了她,也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更多的是出於一種純粹的好感罷了,時間在一日一日的陪伴中,悄無聲息地過去。
直到某日,隆慶帝因在書房和大臣商議事情而耽誤了時辰,他見時間已近子時,想來那小丫頭也定是回去了,便沒有再去御花園,反而去了皇后的寢宮。
後半夜,突然下起了暴雨,一陣陣轟鳴的雷聲讓人心神不寧,枕旁是他的結髮妻子,許是他翻身有些多了,吵醒了她。
只聽她問道:“陛下,可是被雷聲吵醒了,睡不著了?”
“嗯。”他應道。
“可要臣妾給陛下揉一揉肩膀。”皇后柔柔地道。
“不用了,朕想起來,還有點政事沒有處理,先回去了。”他用著最拙劣的藉口,急匆匆的離去。
明明曾也是他愛的人,如何就生出了厭煩呢,他自嘲笑道,人果然是喜新厭舊的,他的父皇是如此,他自然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