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少女心事
天上下著暴雨,打傘的太監努力地給隆慶帝撐著雨傘,卻免不了還是要被雨水打溼衣袍,他索性拿過了雨傘,自己撐著。
“皇上,這可使不得。”那內侍大聲說道。
如何就使不得?他很想這麼問,可是到底沒有說出來。不過是因為他當了皇帝,所以連傘都不能給自己撐了嗎?三年前,他還不是皇帝的時候,可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他可不是生來就是皇帝命。
皇后的玉成宮到他的延福殿,要路過御花園,此時已是四更天,距離早朝也不遠了,他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御花園裡,走到那平日喝酒的石桌前。
他自己也說不清深更半夜來此是爲了什麼,大概有些想念那丫頭在耳邊絮絮叨叨的聲音吧。他一時也覺得自己有些天真,大概是被那丫頭傳染了,都已經這麼晚了,又下著雨,她如何還會在這裏。
腦袋裏突然生出了一個讓人有些吃驚的想法,要不就讓這丫頭成為他的妃子吧,那以後可就有人給他解悶了。但轉念一想,這丫頭可一直在抱怨皇宮裏有多麼無趣,說她一點也不想嫁給皇上的。
罷了,還是早些放她回江南吧,皇宮這地方,是天下最無情的地方了,不適合她。
他正這麼想著,卻不經意瞥見那花叢掩映下,有一個小小的人影,正抱臂縮在牆角邊上,那瘦弱的身體顫抖著,看著特別無助。身邊的內侍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要大喊,他卻阻止了他們。
他輕輕地走上前去,在噼裡啪啦的暴雨聲中,道:“你怎麼還在這裏。”
那丫頭聽到動靜,猛地抬起頭,眼裏露出驚喜:“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幸好我在這裏等著。”
“下雨了,這麼晚了,你在這裏等什麼,丫頭,你是不是傻?”他也說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但看到她這樣憔悴,竟然隱隱有些心疼。
“我怕你一個人喝悶酒,會太無趣,就想陪陪你。”她嘴唇泛着白,身體也是凍得瑟瑟發抖,卻又笑道:“你看,你這不還是來了,如果沒看到我,是不是也會有些失望。”
“嗯。”他應聲道,捫心自問,若是此刻沒有看到她,他確實有些失落。他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幾乎被雨水濺溼了,立即脫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到她肩上。
“這...”身邊的內侍又要說話,立即被他一個眼神制止了,並且揮揮手,示意內侍們走遠一些。
“丫頭,你是不是喜歡我。”他彷彿福至心靈地問道。
她蒼白的臉頰,一瞬間浮上了一抹紅暈,他立即瞭然。
“無論我是什麼身份,你都喜歡?”他又問道。
她點點頭,卻又突然睜大了眼睛,盯著他的下半身道:“你不會是個太監吧。”
“大膽。”內侍耳,此刻忍不住說道,這女子膽子太大了,還瞧不起他們內侍。
他輕輕笑著,搖了搖頭:“自然不是,快些回去吧,若是真喜歡我,那便嫁給我吧,你可願意。”
如此糟糕的天氣,實在不適合談情說愛,但小丫頭卻鄭重其事地說道:“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是正道,私定終身是不對的。但在我們王家,女兒也有自己選擇夫君的權力,爹爹和阿哥必然會同意我自己做的選擇。”
“好,那便等著我。”見她如此認真,他彷彿也受到了蠱惑,答應道。
隔日,他便向內務府要來了這丫頭的全部資料。
王梓淑,出生於江南王家,王翰飛的女兒。王翰飛此人,他自然知道,建平九年的探花郎,當年亦是驚才絕豔的人物,只是這探花郎卻只在盛京的官場上曇花一現,便辭官回家,也是一時笑談。
如今,他的女兒,卻以這種方式,竟又和皇家扯上了關係,他竟不知是緣是孽。
秀女的培訓已進尾聲,只要最後透過一場測試,留下的秀女,便可交由皇帝挑選,是擴充後宮,亦或是任命女官。
王梓淑此時已有了心上人,如何還願意嫁與皇帝。因此,她故意在考場上漏洞百出,甚至在沏茶的時候,還把一套珍貴的白玉瓷器打碎了,讓眾秀女驚愕不已,不知這王梓淑的後臺是有多硬,竟能走到今日,否者這粗枝大葉的模樣,一開始就應該被淘汰。
而讓眾秀女驚到掉了下巴的事,繼續發生了。王梓淑的糟糕表現是眾人有目共睹的,可她偏偏被選中了,還被賜予了香囊,留了牌子,眾秀女只覺得此人的後臺非皇親國戚不可了。
其他人心裏不服氣,王梓淑卻覺得這簡直是晴天霹靂,她剛和人私定終身,怎麼就被選上了秀女,一向聰明伶俐的她,此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皇宮可不是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當夜,她就被內侍安排到了另外一個宮殿,此處距御花園有些遠,她白日路過時,只瞟了幾眼,夜裏就有些記不住路。她越是急,越是找不到路,便被侍衛發現了,然後她又被送回了這個新的宮殿。
新宮殿空空蕩蕩,只有她一個人,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她索性在宮殿裡放聲大哭,可是無論怎麼哭喊,也沒有人會來理睬她,她終於明白阿哥說的,皇宮是個冷血而無情的地方,遠遠不及他們江南好。
她想回家,王梓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哭,哭著哭著便趴在床邊睡著了。
朦朧中翻身,意識有半刻的清醒,卻見自己正好好地躺在床上。而床沿邊坐著一人,不是她心生人,又是誰。
她高興地立即坐起身:“你...你怎麼來了,是不是在御花園沒見著我,便跑來找我了。”
“嗯。”那人應聲。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的,這兒離御花園好遠,我之前想去的,但是找不到路了,被侍衛送回來。”她急急忙忙地解釋道,想說不是她故意不去的。
“嗯。”他第一次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你大晚上過來,會不會被人發現。”她似想起了什麼,又問道。
“嗯。”他依舊應聲。
“誒,你怎麼都不說話,一直嗯嗯嗯的。”她睜大眼睛怒道。
“好,你要我說什麼。”他聲音中帶著笑意。
“你為什麼笑,我都要愁死了。”她說著說著,大眼睛一瞪,就是兩滴眼淚。
“你怎麼這麼愛哭。”他有些苦惱地說道。
“我都要嫁給皇帝那糟老頭了,能不哭嘛,不然你帶我私奔吧。”她說著說著,反倒是又鬥志滿滿的模樣了。
“真不願意嫁給皇上?”他問。
“嗯,那是自然。”她一派天真的點頭。
“那你要嫁給誰?”他又問。
“你啊。”她指了指面前的他。
“那你只能嫁給皇上了。”他嘆道。
“為什麼?”她杏眼圓瞪,問道。
“傻丫頭,朕就是皇上。”他的聲音自她頭頂傳來。
“啊!!!”
許久,她都有些不相信,怎麼她喜歡的人,一轉眼就變成了皇上。
皇上怎生如此年輕?她藉着微弱的燭火,看著那人腰間的玉佩,張牙舞爪的真龍盤桓在玉佩上,明黃色的流蘇自然的垂下。白色的衣袍下襬,隱約也繡著龍捲紋,怎麼之前就沒有注意到呢。
可她一直以為,皇帝日理萬機,怎麼有空天天夜晚在御花園喝酒,再不濟要喝酒,也是美人舞姬作陪,哪有這孤家寡人似的皇帝,獨自喝悶酒的。但若不是皇上,又有哪個男子能如此大膽,在皇宮裏日日喝酒。
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若是早知他是皇帝,她大約一開始就會遠離他吧,他們王家人追求的都是一生一世一雙人,難道她還能獨佔皇上不成?
她初來皇宮時,就曾見過皇后,皇帝是有結髮妻子的,她王梓淑充其量不過是個妾罷了。她竟然和一個皇帝私定了終生,說出去真要被當作天方夜譚了。
“怎麼,知道了就害怕了。”許久不見她說話,年輕的帝王問道。
“皇上,我不敢。”她突然就禮貌起來。
“你有何不敢,之前說想嫁給朕的不是你嗎?”他調侃道,並未注意到她的失落。
少女的心事,彎彎繞繞,一個心懷天下的皇帝如何能懂。她突然就哭了出來,為她這段註定坎坷的感情而落淚。
她突然的眼淚,反倒讓他有些措手不及。後宮的女人永遠體面端莊,何曾會像個小女孩似的哭哭啼啼,成何體統。但她確實是個小女孩,因為父兄寵愛,貪玩來到了這皇宮,許是應該放她自由的,美麗如畫的江南水鄉,更適合她生活吧。
他這麼想著,便道:“若是當真不願意嫁,明天我便讓內務府將你除名。”
結果,她聽了這話,卻越哭越兇:“皇上貴為真龍天子,後宮雨露均沾,果然是沒有真心的。”
“如何就責怪起朕來了?”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小女兒家,確實難懂。
“有我沒我都一樣,你一點都不在意,我是不是要嫁給你。”她故意惡狠狠道。
“怎麼會不在意,但一切憑你做主,你若願意爲了我留下,往後便封你為貴妃。若是不願,那明日,我便命人送你回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