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前世今生
路過花園的假山下,有兩個身量相仿的孩童正嘻嘻哈哈地打鬧著,遇到陌生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爹爹好,叔叔們好。”
“琳兒,辰兒,你們去玩吧。”王梓沭大手一揮,示意他們自己玩。
“是,爹爹。”兩個小孩異口同聲道,鬧哄哄地又跑遠了。
“讓你們見笑了。王家三代單傳,小妹走了之後,我本不想娶妻生子,但是爹如今年紀大了,再不生下一男半女,他也不安心。”王梓沭嘆息道。
“娶妻生子本就是大事,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王叔這麼做於情於理。”柳涵璟應道。
“哎,說到底,這也是我們王家的事,只是要麻煩你們了。”王梓沭重重地嘆了口氣。
“怎麼能說是麻煩呢,這是我們共同的責任,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柳涵璟道。
“雖說如此,但當初確實是我起了執念,耽誤你們終生大事。”王梓沭說著,注意到一旁,一直不開口的楚硯行。
“硯行,見到王叔,怎生還是如此見外。”
楚硯行這纔開口道:“自然不會,王叔。”
王梓沭笑著拍了拍他的肩,“硯行,如今你也大了,但是這不愛說話的毛病,還和以前一樣,你爹孃如今可還好,這些年,我也不曾和他們有過聯絡。”
“我爹孃已經過世了。”楚硯行平靜地回答。
“啊!”王梓沭顯然十分驚訝,但他也知不該過分提起他人的傷心事,便又道:“以後,王叔就是你半個爹,看上哪家姑娘,王叔給你去提親。”
楚硯行點點頭,道:“多謝王叔。”
王梓沭這才說起了信中所提之事。
那侍從已經昏迷了整整十八年,也多虧了旁人好生照料著。但即便如此,若不是正好遇到鍾邈,也許這侍從就要在睡夢中,渡過他的一生了。
至於為何這侍從會與他們幾人扯上關係,事情,還得從柳涵璟自大相國寺失蹤那日開始說起,彈指一揮間,一晃也整整過去十年了。
對於別人來說,十年不過是人生的一部分,是一個數字,是一段歲月。但對於柳涵璟而言,卻是他兩世為人的一個斷層。在午門被斬首時,他本以為那就是人生的終點了,卻不想竟然能夠重生,回到了過去。
大相國寺偏殿意外走水,王梓沭趁亂擄走了小侯爺,這本是件極其危險的事情,但王梓沭鋌而走險,最後他自然是成功了。
他擄了人,既不是爲了金銀錢財,也不是爲了殺人報仇,反倒是爲了給人做思想工作,著實令人費解。王梓沭直言天子不作為,根本不知人間疾苦,而皇宮猶如一口井,皇帝不過是坐井觀天,這世道需要一位真正的明君。而後他帶著一個不過十來歲的少年,說他是流落民間的皇子,只要他登上帝王,這世道定然能朝著百姓所期望的方向發展,國泰民安。
這番話讓十五歲的柳涵璟覺得十分瘋狂,他完全無法理解王梓沭的想法,且先不說這少年是不是真是皇子,即便是,一個民間長大的皇子,如何就能勝任這九五之尊的位置,他拿什麼去和宮裏的皇子相抗衡,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事關皇位,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即便這少年當真是坐上了至尊之位,又有誰會輔佐他,孤兵是無法作戰的。而其他皇子,如何就能容忍一個流露在外的皇子破壞他們的多年的計劃呢。
因此,柳涵璟根本聽不進去王梓沭那些話,抱著不合作的態度。雖然他自小被稱為神童,有著良好的教養和待人接物的態度,卻也不代表他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人擄過來,還要聽這人大談天下大義,江山社稷。
在當年的柳涵璟看來,讀書考試,求取功名,以後自然有的是施展抱負的機會。至於這君,值不值得你為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卻不在他考慮的範圍內。
同來的另外兩個少年,一個估摸著年紀小些,個子也不高,對什麼都很好奇,天真懵懂的模樣,一看到什麼新鮮的東西,就要對另一個少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而另一個少年則正好相反,似乎對什麼都不感興趣,整日埋頭打坐,沉默不語,那泰山壓頂而不崩的態度和大相國寺的高僧似的,老氣橫秋,死氣沉沉,比書呆子還不如。
王梓沭說的那位流落民間的皇子,身旁還有一位年紀稍長的青年陪著,青年二十出頭的歲數,卻是個極好相處的人,給人一種如沐春風般和善的感覺,而那皇子則冷冰冰的,一副生人莫近的氣息,卻唯獨對那青年,言聽計從。
在此一連呆了十來天,柳涵璟從最初的惱怒,到現在也沒了脾氣,因為王梓沭這人極其固執,他的反抗絲毫沒有起到作用。
每日,王梓沭命人好吃好喝的招待他們,然後如同在學堂裡一般,他們五人白日都要去聽王梓沭上課,這課既不是四書五經,也不是琴棋書畫,而是王梓沭誇誇其談他的抱負,講著天下大義。柳涵璟往往是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在座的五人,也只有那個青年會聽進去,比較配合王梓沭,至於那個沉默不語的少年,柳涵璟則懷疑他,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柳涵璟有些討厭這人,因為無論他和這人說些什麼,那少年都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而好巧不巧,王梓沭卻安排柳涵璟和這少年住在一間屋子裏,美其名曰,彼此不認識,年紀相仿,應該更容易相處。而那兩個身量小一些的少年,也安排在一間屋子,青年則一個人一個屋子,也不知這王梓沭究竟意欲何為。
初時柳涵璟被關在這裏,自然想要出去,雖然沒有人關押著他,卻總歸是不自由。他試過逃跑,卻每每沒能出這別院,就被守衛攔了下來,三番四次,他也漸漸不再費盡心機逃跑了,於事無補。
他便和那幾個少年說說話,知道了他叫鍾邈,是從很遠的浮霄宮來的,但柳涵璟卻不太感興趣,江湖上的人和事,離他都有些遠。而和他住在一間屋子的少年叫楚硯行,他們是從小就認識,楚硯行的武功非常高,白日打坐也是在修煉內功。
柳涵璟自然好奇,就問楚硯行,為何不打敗看守的侍衛,帶著大家一塊逃出去。楚硯行聽了他的話,卻理都不理,兀自冥想打坐,彷彿當他是空氣一般。一來二去,柳涵璟吃了幾回閉門羹,也就不再主動和他攀談了。他以為,楚硯行自然是看他不順眼。那正好,柳涵璟也不喜歡這樣沒有禮貌的人。
他倒更喜歡鐘邈一些,看著年紀小,身量不高,卻也十四歲了。他話多,也愛笑,討喜的很。和他相處的幾日,便把從小發生的趣事都說了一遍,當真很好相處。
而那個冷冰冰的皇子叫謝衡,他和那個叫謝奕殊的青年,是師徒關係。謝衡和楚硯行雖然都不愛說話,本質上卻是不同的。楚硯行對除了練武之外的事,都無甚興趣,更多的是一種漠然。而謝衡年紀雖小,卻冷若冰霜,讓人產生距離感。若說他真是皇子,這不好親近的姿態倒確實符合。只是,謝衡自己對王梓沭都相當不配合,哪怕明明這事關乎他自己,反倒是謝奕殊這個師父,十分在意。但因著當事人自己都不在乎,柳涵璟等人,自然更加不上心。
可以說,齊聚在這裏的幾位少年,都是問題學生。也真虧了王梓沭有這等耐心,日日毫無進展,卻也不見惱怒。若按照上一世的走向,最後王梓沭自然是遺憾地把他們送回去了。
柳涵璟對上一世的這段記憶有些模糊,隱約記得,自己回侯府之後,他也沒追究王梓沭的所作所為,城郊的別院亦是人去樓空。在他看來,那幾乎是個瘋子的舉動,他甚至有些同情他。
平安回府之後,日子照常過。這段短短的經歷,在他生命中,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以至於往後十幾年,他甚至會懷疑,那是不是他的南柯一夢。
江南後來有過叛亂,興許是王梓沭帶著他的夢想,做過一些瘋狂的舉動。只是,到底沒能掀起什麼大浪。
柳涵璟在臨死前,腦子瞬息間也曾想到過,若當年接受王梓沭的提議,會不會一切就能不同呢,但或許,他只會死的更早些吧。
然後他被斬首了,意識彷彿脫離了軀殼,他看著自己的頭顱滾到一邊,鮮血混合著汙水,骯髒不堪。但僅僅只是一個眨眼的瞬間,他再睜眼,卻看到十五歲的楚硯行正蹲在自己面前,手放在自己的鼻子處,一臉凝重之色。
沒能立刻回過神來的柳涵璟,和楚硯行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竟然沒死,或者說他是死而復生了。
至於為何他會時隔十五年,立刻認出楚硯行,那自然是因為楚硯行長得好看。柳涵璟是個自戀的人,能入了他的眼,並且事隔多年還能一眼認出,不得不說,十五歲的楚硯行,已是天人之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