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芍藥將離
一瞬間,柳涵璟的腦子轉得飛快,此事相當棘手,無論用何種方法阻止蕭靈衣驗屍,都顯得有些刻意。
“可要屬下暗中出手打暈她。”玄水似看出了柳涵璟的難處。
柳涵璟搖頭,若是這群人中,有人比玄水武功高,豈不是就暴露了。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但若是蕭靈衣當衆說出兩人是假死,萬不得已,他只能出此下策。
蕭靈衣蓮步輕移,路過柳涵璟面前,卻突然停住腳步,緩緩抬起水眸道:“公子,你可是有話要說?”
柳涵璟自己也是大感意外,他和這蕭姑娘素不相識,怎麼她突然就和自己搭話了。但這著實是個好機會,柳涵璟本就是個善於把握時機的人,當即脫口道:“我見姑娘生得貌美,故而十分喜歡,便多看了幾眼,姑娘莫要見怪。”
蕭靈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便要離開,柳涵璟也不在意眾人古怪的視線,自然先留住蕭靈衣為上策,他當即大喊:“姑娘,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日月可鑑,姑娘不知可有婚配。”
“傻小子,蕭姑娘是蕭樓主的女兒,你若是當真喜歡,那便託人和蕭樓主說親去,這般當衆嚷嚷,女兒家也會不好意思啊。”圍觀的人見狀,忍不住勸道。
蕭靈衣臉微紅,作勢就要走,柳涵璟情急之下,拉住姑娘的袖子,低聲道:“幫我一個忙,以後我答應你三個要求。”
蕭靈衣並未回答,但她抬眸注視著柳涵璟的眼睛,卻似乎在說:不妨說說看。
“魔教教主和沈秀姑娘都已經死了。”柳涵璟飛快道。
蕭靈衣的眼中,僅閃過一絲疑惑,片刻卻已是瞭然之色,輕輕頷首。
眾人雖不知兩人在說什麼,卻也以為看了個透,無非是這小子看上了人家姑娘,說了些情話,而蕭姑娘倒是沒看出些什麼異常,最後那一下點頭,大抵也只是禮貌應聲罷了。
蕭靈衣果然是個聰明人,她確實明白了柳涵璟的意思,順水推舟賣個人情,何樂而不為。
而經過蕭靈衣的判斷,眾人自然更加相信,魔教教主自盡,沈秀殉情,兩人確實做了一對亡命鴛鴦。
很快,兩人的屍體便被夥計們好生安葬了,總算一切都有驚無險。
夜晚,柳涵璟和鍾邈,以及玄水他們三人,正在客房裏談論著,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去救人。
鍾邈給南靖一的那顆藥,果然是一顆假死藥,此藥一旦服用,便可讓人的心跳脈搏呼吸同時停止,尋常人看起來,與死人無異。但若是醫術高明些的大夫,自然可看出些端倪。只是服用此藥,必須在十二個時辰內解毒,否則,這服藥之人,也就徹底變成死人了。
而沈秀自殺所刺的位置,在臍下四指的地方,這處穴位同樣可以製造死亡的假象。只是沈秀身體已經病弱,連著被刺了兩刀,又加上小產,實則也是相當危險的。雖然鍾邈事先已經餵了她續命的蔘湯,也在其傷口撒了些無色的粉末止血,但儘管如此,要救活她,也不是一件易事,也幸虧沈秀常年練武,身體底子好,若是尋常女子,早便熬不住了。
“白閻,你為何想要救他們?”柳涵璟問道。
“這事確實是我自作主張了,大抵是看不慣這世道,總不許人間見白頭吧。”鍾邈輕嘆。
“那既然如此,你必須把這事負責到底。”柳涵璟道。
“嗯,送佛送到西,他們既然都死了一次了,往後也不會有人再追究,我打算讓他們到浮霄宮去,做對平凡的夫妻,就當再世為人了,我想他們應當不會拒絕。”
“那便讓玄水你一同去吧。”柳涵璟點點頭,他又吩咐道:“玄水,準備兩張人皮面具。”
玄水領命稱是,很快兩人便趁著夜色,離開了飄渺樓。
而柳涵璟卻在等一人。
白日,蕭靈衣在為沈秀把脈的時候,左手刻意地敲了地面三下,柳涵璟因著全程都在注意她的舉動,自然不會忽視這樣明顯有些突兀的動作。
蕭靈衣要想知道柳涵璟住在哪一間客房,問一問店小二便知,所以柳涵璟待鍾邈和玄水走後,便喝著茶,靜候三更的到來。
果然,寂靜的街上響起了打更人敲鑼打梆子的聲音,三下過後,客房的門,也被輕輕敲了三下,果然準時的很,柳涵璟輕笑。
而屋裏另兩人卻不自覺緊張起來,柳涵璟毫不在意,起身開門迎客,並吩咐兩人在門口看守,不許別人隨意靠近。
更深露中,蕭靈衣此時穿著厚厚的狐裘,臉頰凍的發紅,反倒是讓她看起來活潑了一些。
“蕭姑娘,請坐。”柳涵璟重新沏了一盞茶,遞給蕭靈衣。
蕭靈衣並未客氣,伸手接過茶,道:“多謝,民女蕭靈衣,想來公子應當知道。”
“蕭姑娘,那在下也不客套,在下柳涵璟,是浮霄宮的人。”柳涵璟道。
“柳公子,可還有其他身份?”蕭靈衣一針見血道。
“何以見得,蕭姑娘如此敏銳?”柳涵璟反問道。
“我雖對浮霄宮並沒有太多瞭解,但也知浮霄宮歷來都是出世之輩,此處未免有些太過招搖。還是這楚宮主,有其他想法呢?我瞧著不管是鍾神醫,還是楚宮主,還有柳公子你,都不像是平庸的無名之輩。”蕭靈衣喝了一口茶,思路清晰地解釋道。
“在下雖答應姑娘三個要求,但若是姑娘問的太多,那在下也有些為難,不好說得太多,希望蕭姑娘可以理解。你大可放心,我們自然不會爲了自己的私慾,而罔顧他人。”柳涵璟心道,這女人的好奇心有些強,卻不知是好心,還是惡意。
蕭靈衣輕笑:“是小女子唐突了,鍾神醫會救沈姑娘夫妻,自然也是一片好心,總不至於是放虎歸山吧。”
“自然,南靖一和沈秀已經徹底死了。”柳涵璟斬釘截鐵道。
“那柳公子答應我的三個請求,可還算數。”蕭靈衣問道。
“自然,姑娘但說無妨,只要在合理範圍內。”
“我想要一味藥,不知柳公子可否能幫我尋來。”
“尋藥之事,有鍾神醫在,應當不是難事,姑娘但說無妨。”
“天山雪蓮。”蕭靈衣道。
天山雪蓮乃是極其名貴且罕見的藥材,它位於極寒之地,花期又短,即使在大寧皇宮,也是數一數二的珍貴藥材,每年上貢的也不過數株。
“我會讓鍾邈留意,若是尋到了,立刻給蕭姑娘送來。”柳涵璟道。
“好,如此就多謝了。”
“蕭姑娘,另外兩個要求是什麼呢,不妨一併說了,我也好儘早還清了這份人情。”
“若是小女子想同各位一起上路,也可像鍾神醫討教些醫術,柳公子可允許?”蕭靈衣柔柔開口道。
柳涵璟聞言,皺眉道:“這可不妥,你一個姑娘,和我們一群大老爺們,風餐露宿,蕭樓主也定不允許。若是姑娘想要學些醫術,不妨去浮霄宮,藥王谷里人人醫術都比鍾邈要高。”
這話自然是帶了些誇張的意思,但柳涵璟如何會給自己找這麼一個包袱。
蕭靈衣會意,道:“那便算了,另外兩個要求,我想想再告訴柳公子。”
柳涵璟道:“那好,蕭姑娘若是想到,再告知在下也不遲。”
若小侯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預料到蕭靈衣日後會惹來什麼樣的麻煩,並提出那等無理的要求,柳涵璟當日寧可玄水直接打暈蕭靈衣,也不願開口讓她幫什麼忙,當真是後悔不迭。
而這一夜,著實算不得平靜,後半夜,柳涵璟和衣睡在客房,卻聽見樓下穿來非比尋常的動靜,他起初還以為是鍾邈他們回來了,後來見那動靜鬧得有些大,這才起身去看了看。
竟是一蒙面女子孤身前來救人,所救之人,自然是被關在飄渺樓後院的血影。
柳涵璟看到的時候,事情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時候了,甚至可以說,局面是相當慘烈。
血影身上的繩子已經割開了大半,但從她頭上的傷口可以看出,她竟似用力撞在了牆上,一側的柱子上,還留著鮮紅的血跡,可見這是抱了必死的決心。
而不遠處的蒙面女子,竟不顧刀劍阻攔,硬是撲向血影的屍體,柳涵璟看到得,便是這個畫面,伴隨著一聲聲刀劍入肉的聲音,蒙面女子覆蓋在臉上的黑紗也飄落在地,露出血月蒼白的小臉。眼淚和鮮血混在一處,滴落下來,畫面竟似定格般慢放著,只見血月渾身是血,卻依舊不曾停歇,即使刀槍阻攔了她的去路,她也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像個鬥士似的,勇往直前。
“師姐...師姐...”她嘴裏喃喃自語著,伸手無力地想要夠到血影的手。
臨死前走馬燈般回放著往昔的一切,或好或壞,卻都有師姐的影子,什麼時候開始,師姐變得那麼重要。重要到,沒了她,自己甚至都不想活下去了呢。
血月不清楚這一切的原因,但她知道,沒有血影,她大概是沒法好好活下去了,這樣的人生,她找不到活下去的動力和方向。
可笑,明明想要救師姐,最後反倒是因為自己害死了師姐。師姐以自己的死,讓血影快些離開這裏。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到頭來,還是要你救我,一次次的。
師姐,我不值得你這樣做。
師姐,師姐,師姐...
對不起,如果有來生,不要遇到我了。
再也不想拖累你。
恍然間,血月記起芍藥門裏一個插曲。
“小萱,你可知芍藥有個別名?”
“什麼呀?”
“將離。”
“聽上去怎麼不太吉利,芍藥門,將離門嗎?”
“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明明是紅藥聽上去更好些。”
紅藥,裂帛,終也是將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