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死生契闊
鍾邈語氣平靜道:“那你可知,你的爹孃其實都是自盡的,而讓天神聖教遭遇滅門之災,也正是因為高染的所作所為引起了武林中人的公憤。”
南靖一慘笑:“自盡?這還真像是我爹孃會做的事,在我記憶裡,他們一直都是很好的人。小時候,爹爹常對孃親說,希望早日找到一個接班人,我們一家三口就可以過上閒雲野鶴的生活了。我爹他自己不想當教主,更不想讓我當教主,所以,我練功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孃親從來不責怪。這樣無慾無求的爹孃,又如何會做出傷天害理之事。”
鍾邈也是嘆息一聲,世事弄人,怪得了誰。
許久,南靖一問道:“秀秀,可渡過危險期了?”
鍾邈點頭:“但一時半會也醒不過來,她身體太虛弱了。”
“謝謝你,待她醒來,就說我已經回了魔教吧,終究殊途。”
“她定然不信。”
“能瞞住她一時也是好的,沒有我,她會更快樂。”
“那你呢?”
“我去給他們一個交代。”
“你除了殺掉一個小廝,其實並未犯下大錯。”
“我是魔教教主,這便是最大的錯。既然我爹孃也為此付出了代價,那麼我也要承擔這份責任,否則,其他人的憤恨是沒法平息的。”
鍾邈也不再阻攔,向着南靖一伸出手去,上面放著一顆綠色的藥丸。
“我這裏有一顆毒藥,吃下去,待會死得也會痛快些。”
“多謝。”
他優柔寡斷了許久,長期陷入對自己的厭惡,以及怨恨這世道的不公平,他不無辜,畢竟他也殺過一人,殺人償命,未嘗不是件公平的事。
一生所負,也只有他的妻兒,但秀秀若是跟著他,那下半輩子,只怕更苦。
罷了,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吧,南靖一深情而眷戀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
秀秀,如果有下輩子,我定會好好待你,和你白頭到老。
南靖一的出現,平復了眾人焦躁的情緒。
他向眾人解釋了,魔教右使高染所練的武功,正是秘籍悅華心經,此武功陰狠毒辣,須得吸食人的精氣,才能進一步提高自己的修為。江湖上那一起起的慘案,自然是高染所為,魔教其餘人,罪不至死。但他作為教主,卻有失責之罪。
“那高染現在在何處?”
“在天漢佛坪縣北三十餘里路的一座山上,此處原是土匪的據點,被高染奪了下山,佔山為天神聖教。”
“那悅華心經可在高染手中。”
“高染毀了那本秘籍,他已練成神功。”
“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南靖一苦笑:“在下以死明志。”
眾人也未曾阻攔,魔教之人,在二十二年前就應該死了,否則也是禍害武林。
柳涵璟沒來得及阻止,卻見南靖一飛快地吞下了一粒綠色的藥丸,不過眨眼之間,這人便吐出一口鮮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立即有一人上前,探查他的呼吸,也是一驚:“沒有呼吸了。”
“死了?”眾人大感意外,怎麼有人好端端地就這麼死了,那藥不知什麼來頭,毒性竟然如此強烈。
“可別是假死,魔教之人一向詭計多端。”有人質疑道。
“這脈搏也停了,確實是死了。”一人摸著南靖一的脈搏道。
“既然死了,那也算是贖罪了。”
柳涵璟卻想到一件事,鍾邈在藥王谷時曾說,自己正在製作一種藥丸,服用之後,人可以呈現一種假死的狀態,但需要在12個時辰內喂其解藥,否則這服藥的人,也會死。不知南靖一可是吃了這藥。若是,那想來鍾邈是另有主意的。
“這妖女和這些教徒該如何處置?”血影的四肢都被五花大綁著,動彈不得,她身上也受了不少傷,此時看著已是奄奄一息了。
“先讓人看管著吧,等殺了那魔教右使,再來處置他們。”
聽到魔教右使這個詞,血影立即清醒過來,她聲音雖輕,語氣卻惡狠狠道:“右使武功蓋世,你們這是在做夢。”
其餘人聽了,哈哈一笑:“這妖女,死到臨頭還嘴硬。”
“就是就是,等我們提著那怪物的頭顱來,看她還說不說得出話來。”
“事不宜遲,諸位解了毒的兄弟,我們立刻動身去找那魔頭吧。楚宮主單槍匹馬,難保不會有疏漏。”
“周前輩說的是,去尋那魔頭,我算一個。”立即有人站出來附和。
很快,不少人都出列,想要一同前往。
柳涵璟適時打斷道:“若是諸位都趕去魔教,一旦飄渺樓發生了什麼變故,留下沒有武功的眾人,可就太危險了。”
“這位兄弟說的是,鍾神醫採藥煉藥也需要些時日,那我留下來。”
一旦有人留了下來,自然也有其他人響應,柳涵璟自己也留了下來,他沒有武功,去了也是拖後腿,他本想讓玄水三人一同去,結果玄水卻說,最近乃多事之秋,需要貼身保護樓主。見屬下這般忠心耿耿,柳涵璟倒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左右那魔教,也就高染一人是罪魁禍首,其他教徒也罷,聖女也罷,不過都是助紂為虐罷了。
現在發生的一切,和二十二年前的那一幕多麼相似,一樣是正道之人集結,要去剿滅魔教。但唯一慶幸的是,結果會不同,他相信楚硯行不是個濫殺無辜之人,擒拿高染,讓悅華心經徹底失傳,化去他人的執念,這事總該平息纔是。
但世事總是出人意料,若一切當真能如自己想象地那般完美,也就沒有那麼多不如意之事了。
傍晚,沈秀醒來便要去見沈天樞,鍾邈並未瞞她,在鍾邈攙扶下,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擂臺邊,見到南靖一的屍體,當場慟哭出聲。
“沈姑娘,自己身體要緊。”鍾邈在旁勸道。
沈秀哭了許久,眼淚似流不盡,她的身體本就虛弱,此時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沈姑娘,你若是再哭,只怕我也救不了你了。”鍾邈嘆道。
“那便不要救了,若不是因腹中的孩子,我早該隨他一起去了。對不起,下輩子再報答神醫的恩德。”沈秀一字一句道。
“那你也要為自己的爹孃想一想,他們可就你這一個女兒。”鍾邈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是秀秀對不起爹孃,但是沒有了天樞,也沒有了孩兒,秀秀真的活不下去了。這世間千千萬萬的人,卻無秀秀的歸處。”
話說到這個份上,鍾邈也沒有再勸,他在沈秀耳邊低聲說了句話。眾人也沒聽清楚,卻見沈秀拿出腰間的短劍,朝著自己的肚腹便是一刺。
她費力地伸手握住南靖一已經冰涼的手,喃喃道:“天樞,我們下輩子再做夫妻。”
這場面著實讓人唏噓不已,南靖一揹負著慘痛的身世,卻陰差陽錯和沈秀相愛,終究是落得個夫妻雙雙自盡的下場。老天對這南家、沈家也太狠了些,竟是讓其絕了種。
鍾邈嘆息道:“既然人都死了,不妨就找個墓給他們合葬了吧。”
幾名青城派的弟子立即站出來,道:“此事沈掌門還不知,大小姐的屍體,還是帶回府中吧?”
“此地距青城派甚遠,一來一回,這屍體也得腐爛了。沈掌門若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想來也會遂了這對苦命鴛鴦的遺願的。”鍾邈語氣平淡道。
柳涵璟自然懂鍾邈的意思,接話道:“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既然沈姑娘和南靖一情深似海,葬在一起,也算全了他們的一世心願。你們把事情和沈掌門說清楚,回去立個衣冠冢便是了。”
“可是...”那幾名弟子還想說些什麼。
鍾邈卻招來了幹粗活的店小二,拿出碎銀遞給小二,道:“去城裏買兩口好棺材,好生把他們葬了。”
小二拿了銀子自然會好好辦事,立刻找來其他夥計,就要將兩人的屍體抬下去。
這時一白衣女子卻道:“且慢,這兩人死得有些蹊蹺,我再看看。”
說話的人是蕭靈衣,她有些醫術,眾人也不敢小瞧了她,而且一個我見猶憐的姑娘說要檢查一下屍體,眾人自然也不好為難她。
柳涵璟當即覺察,這姑娘有些聰慧。她許是從中翹楚了些端倪,故而懷疑,左右上去驗一驗屍體,也不會有人說她存心刁難。
鍾邈和柳涵璟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鍾邈眼裏的擔憂,自然是瞞不住的,柳涵璟立刻會意,果然事情如他所料,兩人的死,鍾邈必然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鍾邈的所作所為對他個人雖沒有大影響,但是對浮霄宮來說卻是大忌,鍾邈原是好意救人,如今反倒會讓眾人質疑浮霄宮所作所為的動機。更有甚者大談陰謀論,興許會進一步懷疑浮霄宮和魔教早就勾結在一起,自導自演了一齣戲,好讓浮霄宮稱霸武林,實則還是引狼入室,那楚硯行這段時間所作的努力就全部白費了,原本唾手可得的武林盟主之位,也就變得玄乎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