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薄奚納爾
柳涵璟此刻正坐在官道邊的茶棚裡,此處距盛京尚有百餘里路,現在還是晌午,算算行程,今夜自然可以回到侯府。
想他上輩子過得都是錦衣玉食的生活,重生以後,竟也很快便習慣了這種風餐露宿的生活。有時候,柳涵璟自己都忍不住要心生感慨。
手上拿著破了一道口子的茶碗,柳涵璟端起茶碗,灌了滿滿一口茶水。
連日來馬不停蹄地趕路,雖也會順路找些客棧,梳洗一番。但到底掩不了臉上的倦意。月白色的長袍,下襬處沾染了些許塵土,這倒讓他看起來與其他江湖人並無二致。
茶棚裡此時坐滿了往來的商旅,多是在高談闊論,像柳涵璟這般,一人獨坐的卻也是少數。江湖人不拘小節,一疊毛豆一壺茶,也就能如老朋友一般,坐在一起談笑風生了。
也不知是柳涵璟自帶的上位者氣質,讓人有些不太敢接近,還是像鍾邈說的,越是武功全無,越讓人覺得捉摸不透武功深淺。像是能做到收放自如似的絕世高手,也讓一部分武功平平的人,不敢貿然上前。畢竟行走江湖,也是要多留個心眼的,不然即使有一百條命也是不夠死的。
當然,總也有些不長眼的,想要打劫鍾邈和柳涵璟地。但都被鍾邈的藥粉解決了,那些藥不會致命,卻能讓人產生各種異狀。比如大笑不止,奇癢難耐,或者面板變色,必然會使一般人驚恐。幾年下來,兩人雖沒有半點武功,卻也僥倖,每次都能脫險。
茶碗中的涼茶喝地幾乎見了底,柳涵璟正打算起身,卻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至近而來。來人速度極快,只見一陣塵土自馬蹄下揚起,狂奔的馬兒正路過茶棚,卻見馬上之人突然一拉韁繩,那狂奔的馬兒立刻抬起兩隻前蹄,仰天長鳴,堪堪止住了前進的腳步。
一人從馬上翻身而下,動作利落,把韁繩栓在一旁,便讓馬兒去吃草了。
眾人的視線早在一開始,就投注到他身上了,此刻更是有些好奇地觀察著這人的一舉一動。柳涵璟本打算起身離開,此時也未立刻動身,反倒坐在原地,靜觀其變。
來人身材高大健碩,高鼻深目,且雙眸呈琥珀色,這麼明顯的特徵,一眼就可以看出,並非大寧人。見這人身上的衣服雖有些褶皺,卻仍看得出布料不凡。柳涵璟的視線投向一旁吃地歡快的馬匹,這才注意到,這馬同樣不俗,毛色泛青,竟是書中記載的騊駼,十分罕見。
柳涵璟推測,來人非富即貴,這樣貌特徵,極有可能是夷狄貴族宗親,卻不知此人來盛京,是爲了何事。
茶棚裡此時幾乎座無虛席,這外族男子一眼掃過各桌人,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下,徑直走向了柳涵璟所在的這桌。
這倒也沒什麼讓人感到意外的地方,確實整個茶棚,也只有柳涵璟一人獨坐。
男子卻似乎頗有禮貌,以眼神示意柳涵璟,柳涵璟自然沒有拒絕,輕頷首。對面那人拉開方椅,坐到了柳涵璟的對面。
招呼小二上了茶水,用的竟是大寧的國語,且毫無生硬之意,若不是這人外貌著實是夷狄之人,就這口熟練的大寧語,完全可以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
柳涵璟主動打起了招呼:“這位兄臺,看方向,可是要去盛京?”
這外族男子倒也算得上是彬彬有禮,道:“正是。和大寧有些生意往來,此次前去是爲了洽談一樁生意。”
雖不知這話有幾分真假,這人倒也沒有隱瞞自己的身份,柳涵璟頗有些意外。但他掩飾地極好,笑道:“在下也是要去盛京探望親人的。”
那人笑道:“那倒是和兄臺同路了,等到了盛京城,不妨去最好的酒樓喝上一杯。”
柳涵璟心道,和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反倒是容易些。雖不知這外族人打的是什麼算盤,柳涵璟卻欣然應允了。若此人真是夷狄皇族宗親,那到大寧來的目的肯定不會這麼簡單。若是能趁此打聽出什麼,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其餘人見兩人相談甚歡,也漸漸收住了好奇的目光,一時間茶棚裡又熱鬧起來了。
這夷狄人告知柳涵璟,自己名叫薄奚納爾,柳涵璟難辨這人是否用的是真名,但薄奚確實是夷狄的國姓,就像大寧的尉遲一般,只有皇室同宗一脈的人,纔有資格用這個姓氏。
此人非富即貴,孤身一人前往盛京,必然有所圖。
柳涵璟也沒有太過隱瞞自己的身份,拱手道:“在下柳延之。”
盛京城的高門大戶並不會太過在意這個名字,在他們看來,如今不入仕的柳涵璟,左右也不會成什麼大事。不僅如此,字本就是親近之人稱呼,也沒有多少人知道柳涵璟的字,他這樣介紹自己,的確也沒有隱瞞撒謊的意思。
兩人策馬一同前往盛京,入夜不久,便進了城。
闊別兩月,盛京茶樓酒肆,歌舞昇平,熱鬧不凡,兩人在醉仙齋把酒暢飲一番,這才互相告別,有緣再見。
柳涵璟打馬在盛京城內穿梭,熙熙攘攘的人群擦肩而過,即使天氣已入深秋,卻絲毫沒有影響到這些人的興致。
路旁的屋宇鱗次櫛比地排列著,盡是茶坊酒肆,腳店商鋪,琳琅滿目。綾羅綢緞,珠寶香料,應有盡有。旗幟懸掛,招攬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柳涵璟置身其中,只覺得江山如畫,一切當是太平盛世。
即使是爲了留住眼前的這一切,他也自當拼盡全力。重活一世,為自己,也是為天下人。他確實無法爲了一己之私,而置天下人於不顧。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侯門門前的燈籠高高掛著,看門的小廝昏昏欲睡,見到騎馬的白衣公子,小廝有一瞬間的迷糊。
柳涵璟笑道:“怎麼,不認得了?”
小廝一見這公子笑,立刻就認出來了,不正是他們的小侯爺嘛,忙站地筆直道:“小侯爺回來啦,老侯爺和夫人一定高興壞了。”
說著,他接過柳涵璟手中的韁繩,牽著馬兒就要往裏走。
柳涵璟道:“今夜怎麼就你一人值班?”
小廝摸了摸頭,有些苦惱道:“府裡頭丟了東西,王總管把阿蠻叫去問話了,這都過了一個時辰了,也不知道問的如何了。”
柳涵璟若有所思道:“可知是丟了什麼?”
小廝道:“我們也不清楚,王總管沒有說,但想必是重要的東西。”
柳涵璟也知,問小廝,多半是問不出什麼了。
府裡頭聽見門口的動靜,很快有侍從出來接應,馬背上的包裹也被取下,裡面也就是些銀兩和換洗的衣物。
柳涵璟破天荒地對侍從道:“裡面那件黑色的大氅幫我收起來。”
侍從應聲點頭。
小侯爺回府,侯府自然也熱鬧起來了。
柳涵璟在一眾侍從的簇擁下,很快來到了正堂。
卻見正堂內聚滿了人,且此時的氣氛竟有些嚴肅。
柳士欽和侯夫人,見到自己兒子歸來,自然是高興的。柳士欽隨即擺了擺手,王總管會意,一干侍衛隨即退了下去,只餘侯府的一眾主子仍在正堂內。
和眾人一一見過禮後,柳涵璟這才隨便撿了個位置坐下。他率先開口問道:“聽門房說,府裡頭丟了東西?”
柳士欽嘆氣道:“是的,好端端地,賬冊一夜之間全丟了。”
侯府是高門大戶,府內自然是需要賬房先生記賬的。大到封地收成,小道日常開銷,都是入了庫的。
平時官員往來,送禮收禮這些,自然也是記賬在冊的,這些一下子丟失,著實不好辦。
柳涵璟疑惑道:“賬房的賬冊堆積如山,丟的莫非僅是今年的?”
要在侯府不知不覺搬空賬房,這著實是在痴人說夢。
柳士欽嘆氣道:“老張平日細心,這賬冊分門別類,收拾的整整齊齊,倒是叫這賊人行了方便。”
老張便是那賬房先生,在侯府兢兢業業做了好多年,要說他偷賬本,那也不太可能,賬本丟了,他是首當其衝要被盤問的。
柳涵璟點出主要問題:“外人偷我們侯府的賬本,又有何意義呢?”
柳士茂也附和道:“正是如此,如果偷銀兩還說得過去,賬冊確實對外人毫無用處。”
這時,柳涵懿插話道:“莫不是同侯府有仇之人,偷了賬冊,故意給我們添堵。”
屋裏眾人都點頭附和,大概也只有這樣可以解釋的通。
柳涵璟卻覺得事有蹊蹺,他繼續問道:“聽說王總管已經問過門房小廝,那是否有可疑之人,潛入過侯府。”
柳士欽搖頭:“門房說沒有看見過。”
“這麼說,府裡頭的護衛也沒有看見?”
柳涵懿出聲道:“這賊人定然武功高強,府裡頭沒人看見自然也正常。”
只見眾人又附和點頭。
“那既然如此,也沒有查下去的必要了。你們都已經認定是和侯府有些仇怨的大戶人家派了武林高手前來,盜取了侯府的賬冊。”
幾人嘆氣,彷彿是預設了似的。
柳涵璟見自己那位庶弟彷彿如釋重負一般,心頭那絲疑惑立刻生起。這些年,他觀察人的本事自然是越來越高了,尤其對著這位庶弟,他更是留意的緊。
柳涵璟往椅子上一靠,語氣閒閒道:“怎麼不懷疑,是侯府自己人拿的呢?”
“侯府的下人?”柳士欽道。
柳涵璟端起茶盞,語不驚人死不休:“侯府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