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爱青果
去書架

第二十一章 夜話浮生

    柳涵璟一覺竟睡到了傍晚,此時天色漸暗,落日的餘暉以北,群山遮蓋,只餘影子,西北黑的像化不開的霧,彷彿正在醞釀一場大雨。而東邊,依舊是天色尚亮的傍晚,兩邊差別之大,只叫人嘖嘖稱奇。

    柳涵璟謝過楚硯行給他披在身上的大氅,也沒有再還回去,省得推來推去的,到時候反倒又尷尬。

    楚硯行起身,黑色的衣袍隨風而動,卻無一絲褶皺,他一貫沒有表情的臉上,此刻一如既往地平淡,他道:“崑崙虛入夜寒涼,你可還是要注意,貪睡著涼有的受。”

    聽出他話裡的意思,柳涵璟自然是感激的:“是,多謝子淵兄的大氅,只是不知子淵兄怎麼會到此處來?”

    楚硯行抬手指了指浮生殿,“我從那窗戶邊看到的。”

    柳涵璟驚訝地仰頭望著浮生殿,比了比那大小,奇道:“練武之人的目力竟這樣好,這麼遠,你都能看得清是我!”

    楚硯行哂笑:“倒也沒有這麼誇張,但這宮裏頭,一襲白袍,玉冠束髮的年輕人可不多。”

    柳涵璟也明白過來,隱士多是放浪形骸,少有穿戴正式的。柳涵璟在這裏見到過袒胸露乳,披頭散髮,未著鞋襪之人,就這麼無所顧忌的行走著。

    當然多半是服用了五石散之人,這東西在盛京是早已絕跡的,五石散是一種慢性的毒藥,盛行於魏晉南北朝,大寧早把它列為毒品,禁止流通。但這浮霄宮中,柳涵璟卻見過不止一人服用五石散。因五石散性熱,五內如焚,需寒衣、寒飲、寒食、寒臥,極寒益善。

    柳涵璟還曾質疑過,鍾邈卻不甚在意道:“隱士,自然是想要活得灑脫些,若服用五石散能給他們帶來快樂,他們這麼做,誰也無權指責,說到底,也是自己的選擇罷了。他們都是清楚的。”

    柳涵璟雖然不太同意此種做法,但確實是別人的想法,他也無權干涉。好在鍾邈說,他們藥王谷研製的一味藥物,可一定程度上減輕五石散服用後帶來的副作用。

    兩人沿著落月潭走了一圈,柳涵璟正要告辭,楚硯行卻道:“延之,不介意同我一起用個晚膳吧?”

    柳涵璟想,左右也無事,便卻之不恭了。

    兩人朝著浮生殿所在山崖走去,本以為楚硯行要施展輕功,卻不想,他竟也慢吞吞地跟著柳涵璟一起,在一眾護衛驚訝的目光下,坐上了纜車。

    這護衛拉動著纜繩,一時竟不知該拉的快些,還是慢些,也不知這從不坐纜車的宮主,今日怎麼就有閒情逸致,想要體驗一番了。

    柳涵璟跟著楚硯行,一路來到浮生殿的二樓,這裏西屋是個雅室,東屋卻是個飯堂,此處佈置的極為簡單,只有一張梨木雕花的長桌,以及兩把同色的椅子。

    柳涵璟第一眼便覺得有些孤獨,天天一個人吃飯,哪怕放上兩把椅子,也一樣是一個人吃的,反倒不如鍾邈,至少還有他爺爺陪伴。

    那日和顏朗叔他們幾人,篝火推杯換盞的場面,和眼前一對比,著實覺得,當個宮主也不容易,高高在上,自然是少了些親近之人的。

    侍女把飯菜端上桌,菜色十分簡單。一疊蝦餃,一盤糖醋藕條,兩碗碧粳粥。

    小侯爺平日和鍾邈趕路,自然也會吃些簡單的,但在侯府,每餐不會少於十道菜,這還不算餐後點心,高門大戶,奢侈慣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楚硯行吃飯的樣子十分斯文,他慢條斯理地用調羹舀起一勺粥,然後不發出任何聲音的咀嚼,調羹和筷子交替使用,明明是吃頓飯,也彷彿在練功似的,一招一式都有章可循。

    見柳涵璟盯著,楚硯行卻只是投來疑惑的目光,保持著“食不言”的好習慣。

    柳涵璟搖搖頭,也擺出一副用膳的好禮儀。這若是有外人窺見,自然是要好奇,這兩人吃個飯,怎麼跟在宮裏頭秀女考覈似的。

    飯後,楚硯行又邀請柳涵璟賞月,小侯爺自然也沒有拒絕。

    兩人拾級而上,一直到浮生殿三樓的屋頂,這纔算是到了最佳賞月點了。

    如今已是下弦月了,一輪殘月掛在半空,星羅密佈的夜空,彷彿觸手可及,這是整個崑崙虛最高的點了,站在屋頂,竟真的生出了羽化成仙的錯覺。

    夜風吹著衣袍獵獵作響,當真是高處不勝寒,銀河迢迢暗渡,那一眼千年的感覺,竟似永遠也不會看厭。

    “這裏溫度太低,你又沒有武藝傍身,我們先下去吧。”楚硯行適時提醒。

    柳涵璟搓了搓手指,笑道:“美不勝收,人間仙境,望這星空,都不想回去了。”

    “無事,等下回帶你去觀星居,那上面的簡儀,可以遙觀天象。”

    這可把柳涵璟說的有些動心了,人之於蒼穹,總是這般渺小,若能窺得一二,也可算是人生幸事。

    而這所謂的天象,也只有欽天監可以觀星斗,窺天機。

    柳涵璟邊走邊問:“那這簡儀是何人發明的?”

    楚硯行也是搖頭,“據說在浮霄宮還沒有建立之時,就有這簡儀了。”

    柳涵璟驚道:“這高手果然在民間。”

    必然是民間的天文愛好者做出來的,柳涵璟感嘆,也許有些發明不過是被埋沒了而已,所以沒能在歷史中流傳下來。

    告別了楚硯行,柳涵璟回到藥王谷,見鍾邈仍在埋頭整理藥材。

    鍾邈見他回來,頭也不臺道:“飯在鍋裡熱著。”

    柳涵璟擺擺手,“今天吃過了。”頓了頓他又道:“在浮生殿吃的。”

    鍾邈放下手中藥材,驚道:“宮主留你用飯?這可真是奇了。”

    柳涵璟坐在桌旁,在燈下仔細打量框裡的藥材,隨口道:“如何就奇了。”

    “楚宮主從沒有和別人一同用膳。”鍾邈信誓旦旦地說。

    “你這幾年都不在宮裏,怎麼就能如此確定。”柳涵璟卻不太在意地道。

    鍾邈急忙道:“我可沒有騙你,顏朗叔他們都打過賭的,整個浮霄宮啊,就沒有誰和楚宮主一起吃過飯,三番四次的邀請,結果吧,怎麼都沒有成。”

    柳涵璟仔細想了想今天晚間的過程,這纔有了些興趣,“那你們宮主,今天表現的都挺平常的。”

    鍾邈仔細向柳涵璟打聽前後細節,最後得出結論,千萬不要和其他人說起這事。惹得柳涵璟直樂,楚硯行明明只是個普通人。要知道他上輩子,可是和皇帝都一同吃過飯的,說出來可不是要嚇死人。

    隔日,柳涵璟正打算再去拜訪蘇老前輩,不想還沒有出門,就見鍾邈爺爺拿著張紙,正對著太陽瞧地仔細。

    柳涵璟湊上前去看,那宣紙上所畫的,正是那銃,且上面清楚的標註著每樣部件所用的材料。那一刻,柳涵璟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拿著那張宣紙,穿過花海,想要當面謝過蘇老前輩,結果,老人並不在家。柳涵璟把曾經碰到蘇老前輩的地方,一一找了個遍,卻還是沒能找到。

    這裏是浮霄宮,蘇老前輩若是當真要躲他,自然容易的很。

    撲了個空,柳涵璟在回去的路上想,也許老人正是因為主動給了這張圖紙,反倒變扭起來,當真是返老還童。

    在浮霄宮的日子,時間過得十分快。且這裏日日仿若春暖花開,竟絲毫感受不到歲月流逝。轉眼,柳涵璟在這裏竟待了一月有餘,此處畢竟是別人的地盤,柳涵璟在這裏接收訊息也有些不便,飛鴿傳信,在路上要耽擱些時日。

    十月的這天,鍾邈將七殺樓的的信件遞給柳涵璟。信中提道,武林江盟主在走火入魔後,竟又失蹤了。伺候的小童道,門是從屋外反鎖的,屋裏的窗戶也沒有任何被破壞的痕跡,這盟主,彷彿是憑空失蹤的,此事著實蹊蹺。而另一邊,聚在青城派的幾位當家人,都一致同意另立新的武林盟主。

    金玉細心,上書落款日。柳涵璟一看,也知這事情是七八日前發生的。

    算算時間,英雄大會,也就是下個月的事。他自己沒有武藝傍身,從崑崙到紫荊,騎馬趕路也少不得用些時日,而且許久不曾回家,至少要在英雄大會前,先回侯府一趟。

    鍾邈有些猶豫,柳涵璟自然知道,崑崙虛來回一趟並不容易,何況平日瑣事頗多,來去也不是那麼自由的。而往後,事情只多不少。鍾邈能陪爺爺的時間,也可以說,本就所剩無幾。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柳涵璟再是清楚不過。上一世,老侯爺過世的時候,他雖然已經是個將近而立之年的人,卻還是免不了苦痛。

    “不急,等你多煉些藥丸,再來尋我也不遲。一時半會的,江湖上也掀不起什麼驚濤駭浪。”柳涵璟道。

    鍾邈自然會意,也沒有推脫。

    柳涵璟離開崑崙虛的時候,同楚硯行道了個別。而那星夜還沒來得及賞,卻也只能留到以後了,或者說,大抵再也沒有機會了吧,有些事一旦錯過,就真是一生一世的。

    照例去看了蘇老前輩,卻依舊沒有再碰到,柳涵璟無奈,只好留書一封,也讓鍾邈多照應些。

    然後他便由著鍾邈送他離開浮霄宮,再一次穿過彎彎繞繞的小路,來到山腳下,彷彿如之前並無任何不同,但還是有些不同的。

    兩人來,一人離。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