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多雨。

    就算是深秋之時，老天爺依舊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

    這雨淋不著人，卻讓雨中之人多了一分煩躁。

    “怎麼下個不停了？現在要是將老子提起來擰一圈，肯定能擰出半盆水。”

    河洛城。

    今日敵軍攻城。

    河洛城乃是李牧原一方東北門戶，開啟了河洛城，後面幾城就是脆弱的羔羊，任人宰割。

    這樣的軍事重地，雙方自然極其注意。李牧原一方派出冷曉飛駐守，大徐則採用慢刀子割肉的辦法，每天每日每時每刻幾乎都會發起攻擊。

    大徐士兵多，可以輪換攻擊，順便也算是練兵了。而李牧原一方士兵較少，幾個月來，許多士兵幾乎住在了城牆上。

    幸好，李牧原這邊雖然人少，但梧桐原產出的糧食已經補充了上來，吃飽不敢說，起碼餓不著。再者南方諸城被血神教狠狠摧殘過一遍，幾乎家家有人死去，在張梓玉毫不留情揭露血神教源於朝廷的秘密後，所有人心裏都卯著一股勁！

    接著報仇血恨四個字，以及前幾個月李牧原居然現身梧桐原，以無敵之資擊敗了刺客，留下了無盡遐想和一絲希望這兩點，冷曉飛才能維持局面，已經算是非常了不得了。

    他知道希望和仇恨就算再多，此時士兵們也已經到了極限。

    他無視屬下的牢騷。

    陰雨綿綿。

    再緊的弦也受不住。

    “今日又要攻城……”

    冷曉飛本就是名將，也擅長守城，自是不懼敵軍。只不過在連綿的攻擊下，河洛城已經殘破不堪，誰也不知道城牆還能堅持多久。

    沒了城牆，就是真正的拼刀子。到時候人數佔據絕對優勢的大徐軍，絕對能夠輕而易舉的淹沒他們。

    “恩……男兒一生一場戰，不論成敗，無悔就好。李牧原這裏雖然式微，但就憑他敢將長沙掀翻一事，某這條命也就算送給他了。”

    冷曉飛想著，不知不覺又回想起了長沙城裏發生的慘狀，他至今還想不明白，這天下乃是天下人的天下。皇帝可以踩在天下人的腦袋上，作威作福，享盡榮華富貴，這都沒有什麼，只是他怎麼敢用天下人的血肉，餵飽自己？

    不可說，不可知。

    嗚……

    遠處的號角聲響了起來。

    冷曉飛眯起眼睛，看到遠處軍陣中升起的一杆劉字大旗，微微有些詫異。

    “黑布雲飛旗。劉雲飛什麼時候來了！又是個難啃的對手。”

    劉雲飛是驍雲十三將中的一員，兵法甚穩，沒想到他竟然來到了這裏，今日他負責攻城，這仗難打了。

    環顧四周，士兵們臉上都是無所謂，連番苦戰，逝者甚多，他們都已經淡然了。

    “今日一戰，兄弟們不知道還能剩下多少！哎，誰知道呢？我也不知自己能撐到什麼時候？不知道還有機會否？”

    他心中有事惦記。

    他懷中有一封來自家鄉的信，讓他的心微微有些亂。

    “今次若是活下來，定然去赴約。”

    雨更大了，只不過烏雲卻變的淡薄了起來，陽光已經開始穿過烏雲……

    “擊鼓！鳴號！”

    冷曉飛一聲令下，鼓點聲、號子上漸漸響了起來，逐漸高昂。

    他的血一點點熱了起來，他抓住馬刀，準備迎接敵軍的到來。

    就在此時，一個傳令兵跑了上來，慌慌張張道：“將軍，急報！”

    冷曉飛一愣，就看到傳令兵手上的信筒居然纏著金色綢緞！按照國公府的規矩，金色綢緞乃是最高一級的情報！冷曉飛根本就沒有見過幾次。

    轟！

    一顆石蛋射在了城牆上，城牆一陣劇烈的晃動，好像要倒塌一般。冷曉飛一把將信使扯到一處耳樓，一邊大喊：“弩車呢？投石機呢，上油蛋？快，將那投石機打掉！”

    他匆忙指揮著，一邊撕開了信筒，他眯起眼睛，掃一眼，竟不知不覺念出了聲。

    “什麼？什麼？前幾日地龍翻身，洛陽竟有真龍現世！而後國公現於洛陽，與徐帝對罵大戰，洛陽城內大亂，宮牆倒塌，後不知所蹤。”

    “李牧原！李國公，你做下好大的事！某不如也！”冷曉飛的精神振奮了些，他知道不知所蹤四個字，基本就代表李牧原無礙。若是朝廷捉拿住了他，估計早就邸報滿天飛，報此大捷了。

    雖然李牧原一時幫不到他，但有人和自己一同奮戰的感覺就是好。冷曉飛心裏的孤獨感都消退了不少，他瞅了一眼不願離去，側著耳朵傾聽的傳令兵，哼一聲：“快滾！敵軍退了我再收拾你！”

    他這一聲罵，傳令兵卻歡天喜地的走了，冷曉飛想了想，將密信揣於懷中，有這封信，他們又能多撐一些時候了。

    只是天不遂人願。

    今日大徐軍的攻勢，根本不像是原來的綿綿細雨，慢刀子割肉。

    “不好！敵人今日總攻了。”

    站在城牆上向外看，敵軍綿綿不絕，恐怕已經上萬！其中除了劉字主旗，還有許多新旗號。顯然敵人已經不知不覺完成了增援，發起了總攻。

    “不好！傳令兵何在？”

    剛剛下城牆的傳令兵急急匆匆跑回來，他剛叫一聲：“將軍有何吩咐？”一隻羽箭就破空而來，貫穿了他的腦袋。

    冷曉飛看著傳令兵在身邊倒下，血留在城牆上，卻半點也滲不進去。

    “見鬼！”他罵了一聲，心中微微有些慌，只是他臉上不露半點，揮一揮旗，招來了十幾個傳令兵。

    “我要你們從南門出去，跟各城聯絡上，儘快來援！敵軍勢大，城牆殘破，我軍最多可守二日！若是援兵不來，後果不可預料，恐有不測！這河洛城一破，我境危矣！”

    眾多傳令兵聽令而去，按理說國公府早就想到了眼下的情況，在周圍郡縣布有重兵，遇到情況可以隨時抽調，半日即可到來支援。

    滿打滿算，援兵一日即可到來解圍，只不過冷曉飛心中卻莫名其妙的沒底。

    抓住刀，上城牆，一刀將一位順著雲梯攀上來的敵軍斬翻在地。

    馬刀一抽，刀竟然生生折斷了。冷曉飛原本是使槊的馬**軍，這柄馬刀還是他託城中鐵匠打製的，雖然制式粗淺，卻也陪他多日……

    戰場上，兵器與將士多是合一的，損壞是為不祥。

    他眉頭緊鎖，抓起敵軍的腰刀，對著攀上來的雲梯一陣亂砍。

    “將雲梯都掀下去！金汁呢？劉成，還不快倒下去？擂木不要藏了，有多少全都壓下去！”

    身為將軍，殺敵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居中調停指揮。河洛城這張網用的太久，已經漏洞百出，他必須竭盡全力來彌補……

    只是這一次衝入網中的魚，甚至大過了網本身，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勉強僵持而已。

    他很清楚，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

    辦法有，城中還有幾千百姓，發動起來，就算是再不譜戰事的百姓，拆算拆算，也能當個千人隊人用。怎麼也能拖上一段時間。

    只不過……不單單是百姓作戰的傷亡，只要百姓只要參戰，萬一城破必然被敵軍盡數屠戮。

    不妥。

    “將軍，敵軍勢大，我們要早做打算啊！”

    一個校尉湊過來，小聲說道。

    校尉的頭盔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頭髮散爛，腦袋上還粘著一隻人耳朵，只是他也顧不上拍一下。

    冷曉飛自然知道對方說的打算是什麼意思，逃或者降，反正能活命。

    “此時，需從長計議啊。”

    冷曉飛小聲說道，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來。

    校尉大喜，以為冷曉飛心中也早有此意，只是一時半會下不了臺而已。於是小心的湊過來說：“將軍勿憂，屬下其實……”

    “恩！”他一句話沒有說完，只見冷曉飛突然一拳打在他鼻樑上，打的他兩眼昏花，踉蹌倒地。接著就是一刀當頭砍來！

    一刀斬首。

    冷曉飛大叫道：“好狗賊，居然敢與敵軍勾結！長了熊心豹子膽，某就算是死在城牆上，也不會與城外那些噬人的惡鬼為伍！你這樣勸降於我，是要我等忘了那深仇大恨？”

    “殺！”

    深仇大恨。

    站在這城牆上的，除了冷曉飛的一些本部人馬，但凡是本地招募的兵士，哪個沒有仇恨？一時間士氣大振，竟生生將敵軍壓了回去。

    冷曉飛心中一鬆，剛覺著又能堅持一段時間。突然一聲巨響從腳下傳來，城牆劇烈震動著，不遠處的一個垛子迅速塌了下去。

    “不好，城破了！”

    冷曉飛大驚，頃刻之間卻已經有死意萌生，他將刀擲在地上，抄起了胡亂扔在城牆上的馬槊，大喝道：“誰來隨我赴死！今日我等，可以見家人了！”

    無人應答。

    卻有一個個疲憊的面孔跟在了他的身後。

    “將軍，俺們早就想死了。”

    “哪有那麼容易，且隨我再殺一回！”

    “今日有雨，正是赴黃泉的好日子！”

    邁起步子。

    燒乾胸內最後的一腔血。

    冷曉飛衝在最前麵，一隻手提著馬槊，一隻手摸在胸前。

    “來不及回信見面了，就在心裏跟你告個別吧？”

    “恩？天怎麼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