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剛下了一場雨，官道上一片泥濘，原本鋪著的石子都被雨水衝開，不知道去了哪裏。

    啾啾！

    幾隻小百靈鳥正藉着樹葉上滴下來的雨水，梳理著自己的羽毛，它們的叫聲很歡快。這盛夏時節，正是它們最好的時光。

    地上的水窪裡，幾隻小蛤蟆歡快的叫了起來，蹦蹦跳跳的，很是悠然自得。

    一老一少兩個農民，赤著上身，揹着鋤頭，正在官道上走著。

    “爺，這場雨下的好啊！”小傢伙打了個哈欠，顯然是昨天沒睡好。

    “可不！省了多少工夫，省的澆水了！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前天老劉頭去挑水，都讓亂兵把腦袋砍了！”年老一點的農民臉上也透著疲倦，不過他眼睛滴溜溜的轉，賊的很，一直盯著四周看。

    好像沒有什麼危險，老農民放鬆了一點：“咱們爺倆今天加把勁，把籬笆紮起來！小子，我跟你講，糧食是要收稅的，要是見了荒年，絕對不夠吃！這豆角啊、芸豆啊、扁豆啊，纔是充飢的東西！官家不管稅，用一點鹽醃起來，搗進泥罐子裡，冬天的時候拿出來吃，不好吃！但是能活命！”

    “爺，我懂！可是爺，我聽教書的張秀才說，天下好多人都反了，都要打仗！這麼多人亂起來，就像分家一樣！不知道要鬧多久！咱們可不能光看眼前啊！”

    “你小子讀了兩天書，有見識了！咱爺兩今天抓緊幹完活，去地裏抓田雞！抓完之後用火烤乾了，一樣能放！這老天爺要打仗，咱們管不著，咱們只能管自己的命！

    不過也好，你爺我原本為你娶媳婦的錢發愁，這一亂起來，大姑娘小媳婦的有的是！你到時候可以挑一個能生兒子的。”

    小子臉紅了，低著頭不說話，突然叫道：“爺，有動靜！”

    老農原本抽出了一根菸袋，正打算用火石點個火，一聽兒子的叫喚，嚇的菸袋直接掉在了地上！他卻傾耳一聽，只聽遠處有一陣低沉的聲音正在快速的接近！

    “娘娘的，有兵來了！”

    說著，他一腳將菸袋踢飛，拽著自家的小子，就撲進了道路兩旁周圍的溝子裡，兩個人迅速扯下淤泥和樹葉遮住身體，一動不動。

    片刻，只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突然響起，就看著兩個騎兵風馳電掣般的從官道上穿過，踩的泥水飛濺，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嚇一跳！嚇一跳！”

    過了許久，老農才把兒子拽出來，此時他又有點心疼自己的菸袋，那可是爺爺輩傳下來的！只是此刻也沒處找去。

    “嚇死了，剛纔那是傳信兵！你爺我這段時間見過好幾次了！一天要跑好幾百裡！幸好咱們躲得快，就算是有規矩的時候，這傳信兵踩死了人，也沒有半點事！告到衙門也只會被打出來！走走走！管他的，咱們先去看咱們的豆子去……”

    傳信兵在官道上疾馳，換馬不換人，用最快的速度衝入了洛陽。

    洛陽人早就見慣了這種傳信兵，甚至聽到馬蹄聲響起的一瞬間，就知道是什麼人來了，他們迅速的避讓開來，給傳信兵讓出了縫隙。

    傳信兵有特權，直入皇城，直接到了皇宮前面。

    “八百里加急！”

    傳信兵只來得及將背上的木筒放在地上，話還沒說完，就已經暈了過去。

    幾個早就等候好的太監將傳信兵架下去，這八百里加急對人的消耗實在是太大了，可以說到現在，這傳信兵就剩一口氣撐著，沒有十幾天他緩不過來！他需要好生休養！

    幾個官員匆匆忙忙上前，檢驗了火漆的完好，拆開一看，登時就變了臉色。

    “長沙王反了！已經攻佔周邊六城！真是見鬼了！長沙王深受先帝大恩，從一個小兵提拔到將軍，又封了王！此時居然還辜負皇恩！”

    一個官吏整理了一下情報，急匆匆向着開灤殿走了過去，這等大事，要第一時間報知陛下才行。

    另一箇中年官員嘆了口氣，轉過身去，他的身後有一個巨大的屏風，上面畫着九州地圖！他取了一個小小的紅旗，插在了長沙的位置，插下之後，又嘆了一口氣。

    這屏風之上，已經到處是旗子了。

    “沒想到長沙王居然也反了！諸王、賊寇、將軍、各處武林門派……都反了，都反了！這天下之大，怎麼這麼多人……”

    中年官員的嘆息聲很快就被風捲走，不知道飄散到哪裏去了。

    從最早的憤恨到現在，滿腔熱血已經熄滅了不少，就跟洛陽裡的大多數人一樣，只剩下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一點驚慌。

    洛陽，街道上。

    張攸攸扶著申莫識出門。

    申莫識身體已經好了很多了，整個人的容貌徹底定格在四十歲這個年紀！其實這反倒讓他的魅力更加了一層。年少輕狂、放蕩不羈還有一點殘留在身體中，配上那見過世間繁華，只剩淡定的軀體，整個人看起來有種特別的韻味。

    就像是陳年老酒開壇。

    他好了，申家卻完了。

    申相沒有回京，在外面被叛賊殺了頭！這是官面上的話，也是申莫識唯一能得到的訊息！而隨後被抄家的沈府，卻說明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他的父親，可能是犯了什麼錯，不至於要人命，卻讓陛下很不舒服。

    申家一落千丈，好在陛下似乎將申莫識和申家分開看待，對他還有些賞賜！他在洛陽城西南角買了一套小房子，日子倒也舒服。

    張攸攸經常去看他，她知道申莫識故意買在這裏是什麼意思！這間小屋向北一拐，就是一個她曾經很熟悉，現在沒人的地方。

    她知道。

    她覺得對不起他。

    可她還是來了。

    時間讓一切都淡化了，讓一切都改變了。於是……

    “今天天氣好，我們去逛逛！我聽說，最近有不少外地人進城，帶來了很多好玩的東西，很便宜的價格就能賣呢！”

    張攸攸小心的說著，帶著申莫識一路去了坊市。

    申莫識自然知道，這是外地逃難的民眾來了洛陽，洛陽不光紙貴，什麼也貴！一碗雜碎麵，在鄉下可以割一斤肉！於是為生活所迫，有些人就開始出售自家祖傳的東西。

    他對古董不感興趣，但他需要一個硯臺，原來的硯臺是從被抄的申府撿回來的，已經被摔碎了！申莫識勉強用鍋灰和漿糊粘了一下。他手藝倒是不錯，可惜的是外觀雖然看不出來，但用久了就會漏，實在是不像話。

    正走著，就聽見周邊說書的唱了起來：“武德公的故事咱們昨日說過了！今日啊，咱們來說說驍雲十三將的故事！這驍雲十三將個個人高馬大，足足有一丈高下，青面獠牙……”

    臺下就有人起鬨：“孫老頭，你別胡說八道，你是昨晚喝多了吧！把猴王大戰天兵的故事又安到這裏來了？驍雲十三將我可有幸見過幾個，個個一表人才！你還青面獠牙，一丈高下……這是我家姑娘沒在！要不然當時就掀了你的臺子！”

    孫老頭就有些尷尬，笑了起來：“幾位看官先別惱，昨日喝了兩口……來來來，且聽我重新說過……”

    申莫識聽著就好笑，這驍雲十三將，是今上從世家、軍中甚至平民之中，選出來的十三位直接聽陛下指揮的年輕小將軍！各個一表人才，而且都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戰功，端的不凡！

    這英雄配上少年，再加上文韜武略俱全，很快就成了洛陽少女們憧憬的偶像！這說書先生其實說起故事來，就一個套路，可謂是一招鮮，吃遍天！

    可惜如今，不知道是觀眾的耳朵刁了，還是別的原因，據說最近好幾個說書攤子被掀翻了。

    搖搖頭，走過去，申莫識看了幾塊硯臺，都不錯，就是價格太貴！他手上的銀錢不多，更重要的是自己身體不行，沒有來錢的營生，必須要省著花。

    張攸攸跟在身邊，其實申莫識看中的硯臺，對她而言簡直不值一提，口袋裏的銀子能買一口袋回去！可她知道，眼前的男人犟的很……

    正挑選著，就聽著遠處一陣喧譁。

    定睛看處，原來是一個少年將軍，正被一大群人圍著，倒不是隨從，圍著他的人全都是些少女。

    申莫識眼睛尖，看出來，那少年將軍正是驍雲十三將中的一員，好像是叫冷曉飛的。聽名字有點文弱，人看著也像個書呆子，其實這人厲害得很，率領一百騎兵，將一處上千人的流匪端了窩，所有人全殺了，光請功的人頭拉回來好幾車！

    那少年將軍被糾纏的緊了，竟然踩著牆跳了起來，衝過了人群，直直衝向了遠處的一處大宅子處，那處宅子富麗堂皇，看起來貴氣逼人！圍著少年將軍的少女再也不敢上前了。

    看到這裏，申莫識眼睛眯起來，甩出兩塊銀子：“就要這個！”

    擺攤的是個外地漢子，虎背熊腰的，也不知從哪弄來的硯臺。

    “好嘞，給您！哎？這位小哥，問您個事，那個大宅子，可是新開的李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