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謙非結束通話電話的同時，正好聽到耳機裡傳來異常動靜，趕緊往筆記本螢幕上望去，卻也不是什麼意外情況。只是趙富貴終於壓抑不住內心的怒火，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那張辦公桌上，那份《鷺城日報》也被他揉成了一團廢紙。

    趙富貴滿臉怒容地坐了一會兒，伸手抓起桌上的程控電話話筒，另一手正準備按號碼，卻又停了下來。

    顧謙非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不住變化，從憤怒轉為糾結，從糾結轉為隱忍，最終又回到了大清早時在庭園裏的面無表情。

    最終趙富貴沒有撥打電話，反而放下了話筒。

    看著這一幕，顧謙非不由得扼腕嘆息。

    趙家別墅範圍內的所有對外通訊方式，不管是固定電話還是手機，甚至是網路電話和衛星電話都在警方的監控之中。只要他聯絡了販毒網路的任何一個人，警方都能順藤摸瓜一路追查下去。但是就怕他不聯絡，像之前那樣，像今天這樣。

    當然，除了先進的電子通訊方式之外，還有書面檔案傳遞與更加古老的口口相傳。不過書面檔案趙富貴同樣不會採用，紙面上的證據遠比音訊證據更加受到法律上的支援，只有傻子纔會把自己的罪證留下白紙黑字。

    那麼眼下他唯一能用的就只剩下口口相傳這個土辦法了。

    不過趙富貴並沒有採用這個辦法，而是選擇了繼續隱忍。只見他把暴怒之中捏成團的報紙又重新捋平了，摺好了，放到辦公桌旁的報紙架上，然後開啟電腦不知在做些什麼。

    面對這種情形，顧謙非只能再次撥打電話求助。

    這一回他呼叫的物件是三大隊的王隊，“喂，老王，目標現在正在使用電腦，你知道他具體是在做什麼嗎？”

    “你稍等，我問一下。”老王的聲音在經歷了大約一多分鐘的停頓之後，終於有了下文，“沒幹啥，就是上網看新聞而已。”

    在網安專家杜工的幫助下，三大隊已經把趙家別墅中的一臺臺電腦變成了一隻只肉雞，不管他幹什麼都逃不過緝毒隊的視線。不過趙富貴也是非常沉得住氣，半個月來愣是滴水不漏，沒有給緝毒隊絲毫的機會。

    今天顧謙非的監視唯一的結果就是看到了他內心的真實情感，除此之外和往常並沒有多大的不同。

    觀察了十幾分鍾之後，身後傳來了敲門聲，同時還有蔣瑾年的呼喚，“顧先生，您醒了嗎？要不要起來吃個早餐？”

    這個時候已經將近十點，裝睡就有些說不過去了，顧謙非只能把膝上型電腦設定成黑屏，然後才起身去開門。就算是這樣，他也沒有把門完全開啟，而是開了一個只夠他進出的窄縫，迅速地鑽了過去，反手將門關上。

    面對著滿臉疑問的別墅主人，他只能說瞎話糊弄過去，“爲了晚上辦案，我在屋裏做了些準備，不適合讓人看到。所以還需要麻煩你跟其他人說一聲，今天都不要進這個房間。”

    對於這個略顯不合理的要求，蔣瑾年的臉上雖然帶著強烈的懷疑，但還是選擇了接受。對他來說，只要能破案，顧謙非在他的客房裏做什麼都可以，就算把房間給拆了，也不過是花點錢就能搞定的問題。

    蔣家別墅的餐廳位於一樓大廳的屏風之後，位於朝東的一側，就在二樓大客房的正下方。與之相對的則是廚房，中間同樣用一道屏風隔開。

    昨晚顧謙非並沒有來過這裏。他看完大廳就直接上了二樓，屏風後麵的這條通道他還是第一次來。

    有錢人家的房子就是大，即便顧謙非這麼細心的偵探，還是會有所遺漏。除去一樓的後半部分，還有地下車庫他也沒看過。

    眼看著顧謙非繞過屏風之後就開始東張西望，蔣瑾年也明白他這是偵探的習慣性動作，便開口說到，“顧先生先吃早晨吧，吃完我再陪你逛逛這房子的其他地方。”

    “也好。”顧謙非點點頭，他確實餓了。

    在將今年的帶領下，兩人走進餐廳。

    這是一個有點讓人看不出風格的餐廳，中西合璧。一條西式長餐桌擺在正中央，上面鋪著白色的檯布，中西兩款早餐都已經備在了桌上，任由顧謙非挑選。

    餐廳遠端是整片的落地窗，窗外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蔣家別墅在最靠海的一排，這片別墅旁邊又是深水區，沒有沙灘，所以別墅東面乾脆就沒有圍牆，只有一排低矮的圍欄。在餐廳和圍欄之間的空地上，遮陽傘和沙灘椅是標配，同時也是看日出的好地方。

    餐廳裡，一片休閒區緊挨著落地窗，擺著沙發和茶几，一架紅木茶臺上一盞電熱隨手泡正冒著煙，牆角的矮几上還有一臺咖啡機。

    隨著目光迴轉，在靠門這一側的牆角處，一張直徑達到三米的中式圓形大餐桌則拆散了立在那兒。如果不是別墅樓層挑高達到四米，還真沒法把桌面立起來。

    蔣瑾年有些尷尬地解釋到，“有點兒亂，不太好看。那張中餐桌太重了，搬來搬去也挺費勁，所以我就讓人擺在牆角。”

    “上週六晚上你們是吃西餐吧？”顧謙非順著這個話題問了一句。

    “是的，猜的還是分析的？”蔣瑾年眼睛一亮，顯然很感興趣。

    顧謙非在琳琅滿目的早餐中選了中餐的豆漿油條，聞言笑了笑，“猜也是一種分析，只不過偏向於直覺罷了。其實這個問題很簡單。你這餐廳很大，應該有一百個平方吧？”

    蔣瑾年顯然已經用過早餐了，一手支著下巴饒有興致地聽他分析，“是的，比樓上客房大，面積一百多一點。”

    “雖然你這餐廳很大，但是卻是正方形的格局，並不適合長條形西餐桌。窄窄長長的西餐桌在這種房間裡會顯得很單薄，感覺非常空曠。只有牆角這張中式大圓餐桌纔會顯得協調。所以我可以肯定一點，你家平常擺在餐廳中間的是那張大圓桌，而現在咱們正在用的西餐桌則貼牆擺放。”

    說到這裏，顧謙非指了指正對面的那面牆，“看到沒，雖然你家打掃得很乾淨，但是那個位置長期擺放西餐桌，以至於牆上還是留有一條淡淡的痕跡。”

    蔣瑾年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果然可以看到牆上與西餐桌桌面齊高的地方，有一條淡淡的色差。那是兩個月前鷺城經歷梅雨季節時，溼氣淤積在桌面與牆面之間時產生的黴斑。雖然家裏的清潔工已經認真擦洗，滲入牆體的黴斑依然無法徹底祛除，只有透過重新粉刷才能覆蓋。

    “這確實能說明這張西餐桌長期擺放在那個位置，但說明不了上週六晚上我們吃的就是西餐吧？”他指了指桌上的早餐，“你看，我家的餐飲習慣還是偏向於中餐的。西餐部分我也只准備了牛奶、煎蛋和麪包。”

    正如他所說的，餐桌上大部分是中餐早點，除了顧謙非選擇的豆漿油條之外，還有包子、稀飯等多種選擇。爲了顧謙非一個人準備這麼多，蔣家別墅的主人還是非常大方的，估計也存著對昨晚“外賣”的無聲抗議。

    趁著對方消化之前那段分析的空當，顧謙非狠狠地咬下一截油條，就著豆漿吃下。這時候接著解釋，“既然你家長期使用中餐桌，那麼今天早上為何突然換上了西餐桌？因為你準備配合我還原上週六的場景，而那頓晚餐也是需要還原的一部分，不是麼？”

    “精彩精彩！不愧是破了碎屍案和女主播案的神探！我相信你晚上一定能找出投毒案的真兇。”看得出來，蔣瑾年是發自內心地佩服顧謙非。

    接下來他沒有繼續說話，而是安安靜靜地等到顧謙非用完早餐，才起身說到，“先喝個茶吧？待會兒我再帶你逛逛其他地方。”

    鷺城這個地方有著悠久的茶文化，閒人們每天喝功夫茶打發時間，一天最多能喝四到五頓茶。早餐過後一泡茶，晌午時間一泡茶，午餐過後又一泡，下午茶再來一泡，晚餐過後最後一泡。泡茶喝茶已經融入到鷺城老一輩人的生命當中，就像吃飯呼吸一樣必不可少。

    從擺放在餐廳一角的茶具來看，蔣瑾年也是個地地道道的鷺城人，同樣深諳此道。而也正是因為他愛泡茶，才釀成了投毒案的悲劇。

    顧謙非想了想，趁著一起喝個茶，也能瞭解一下當晚的情況，何樂而不為，便答應了下來。

    於是兩人來到休閒區坐下，蔣瑾年拿起早已準備好的工具，用隨手泡裡的開水把茶壺茶杯都燙過一遍，然後問到，“你喝什麼茶？紅茶、綠茶、烏龍茶還是花茶？”

    按照鷺城當地人的習慣，首選自然是全發酵的紅茶，茶湯顏色暗紅，茶味芳香濃郁，口味偏苦。這種茶喝多了不傷胃，適合一天四五頓茶的鷺城人。其次則是介於紅茶與綠茶之間的半發酵茶——烏龍茶，茶湯呈紅綠之間，味道也清淡許多。至於味道更佳清淡的綠茶，在這裏基本上沒有市場。

    但是顧謙非考慮到投毒案死者喝的是花茶，於是選擇了蔣瑾年給出的最後一個選項。

    “你也喜歡花茶嗎？那太好了。要玫瑰花味的，還是茉莉花味？或者金銀花也行。”

    “就茉莉花吧。”顧謙非完全是按上週六晚上死者朱安明的口味來選擇的。

    蔣瑾年並沒有意識到對方是按照自己口味來選的，以為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人，頓時非常高興地動起手來，“真是巧了，我最喜歡泡的就是茉莉花茶。其實呢，我這也不算純正的花茶，而是用上好的鐵觀音摻上茉莉花進行調味，口感更好！”

    等到茉莉花茶泡好之後，顧謙非趁熱呷了一口，果真是有種說不出的韻味。茶引花香，花增茶味，口齒與鼻息間縈繞著茉莉花與鐵觀音的雙重清香，讓人心曠神怡。

    這時候興致正濃的蔣瑾年開啟了話匣子，“我這人平常就幾個愛好，喝茶、看書、狼人殺。對了，顧先生您應該玩過狼人殺吧？”

    “玩過，但是不玩了。”顧謙非又喝了一口茶，確實很好喝。

    “哦，為什麼？”蔣瑾年不解地問到。在他看來，像顧謙非這樣的偵探，應該是很擅長玩狼人殺的，應該也很容易沉迷進去。

    顧謙非看了一眼茶几，發現有個菸灰缸，便掏出煙來點上，順手也給對方遞了一支。“唉，沒意思，對手太弱。之前玩過一段時間麵殺，只要看著對方發言時候的表情，真話假話一眼就能看穿，感覺像是在作弊。後來改玩版殺，只要讓我活到第三天，案情基本就明朗了。所以就不玩了。”

    “這麼強！不愧是偵探啊，高手寂寞！”蔣瑾年讚歎道。

    一邊點上煙，一邊喝口茶，他追問到，“對了，你玩過麵殺，在哪玩的？鷺城狼人殺發燒友俱樂部嗎？”

    “嗯，兩年前在那裏玩過一段時間。”顧謙非隨口答到。

    沒想到蔣瑾年卻跳了起來，“我知道你是誰了！老顧，對不對？你就是LWFC俱樂部裡傳說的那個老顧，對不對！”

    他說的這個LWFC就是鷺城狼人殺發燒友俱樂部的英文簡寫。

    “啊？我都成傳說了？”顧謙非顯然承認了自己的名號。

    “偶像啊！偶像！我是你的忠實粉絲！”蔣瑾年秒變迷弟，兩眼都快變成心形，“你是LWFC俱樂部裡公認的第一高手！只要不在第一夜被殺，活下來就是無敵的存在！”

    “無敵有啥好的，都沒人願意跟我玩了。”顧謙非為這段“悲傷往事”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