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上午，鷺城開元區環城東路五緣灣遊艇碼頭。

    一望無際的太平洋上，朝陽剛剛躍出海面一巴掌高，在一片金紅色的背景下，勤奮的海鷗正在為自己的早餐奔忙，金色的海面波光粼粼，時不時有一頭白海豚悄悄地露個頭。

    綿長的海岸線邊，細白的沙灘如一條絲巾，蜿蜒在鷺城的脖頸處。已經逐漸回落的潮水正漸漸遠去，只留下滿地的貝殼和海螺，寄居蟹在其中尋覓著自己的新房子。

    海灣裏，上百艘遊艇和風帆船停泊在如阡陌縱橫般的幾座浮橋棧道兩邊，晨起的鳥兒棲息在桅杆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為這個早晨增添了無盡的活力。

    當大部分人還在悠然地享受難得能夠賴床的週末時，碼頭不遠處一棟佔地面積超過兩千平方的別墅裡，有幾個人已經臉色凝重地圍坐在客廳裡。

    坐在正中央的是一個身著家居服的中年男子，五短身材顯得結實精悍，那張臉雖然相貌平平卻不怒自威，頭上略微有些白髮點綴其間，目測也就是五十出頭的樣子。如果顧謙非和方嵐欣在場，就能夠在他臉上找到“相約八月”的些許影子。

    “老陳，你說說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中年男子臉色鐵青，面無表情。

    而被稱為老陳的，赫然是半夜時刑偵三大隊長王隊卷宗裡那位退休律師陳繼業。他西裝革履風度翩翩，但是臉上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臉頰消瘦，鼻樑略高，同時還有一雙異常精明的眼睛，一看就是個難纏的角色。

    他惴惴不安地看了中年男子一眼，“趙董，威少似乎捲入了前陣子鬧得沸沸揚揚的女主播案裡。”

    壓抑已久的趙董聞言頓時破口大罵，“不用說那個，那個我知道。這個蠢貨！他身邊缺女人嗎？上次就告訴過他，別去碰那些女主播，他就是不聽！”

    客廳裡的第三人，是穿著一襲商務休閒裝的壯年男子，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和氣生財臉，很有商人的風範，看起來還不到五十歲。此人正是長夜直播的負責人吳鷺興，和陳繼業一起，都已經進入警方的視線當中。

    他聽見趙董提到女主播，立刻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似乎是想讓自己變得不那麼顯眼。然而他的努力終究是白費力，趙董立刻轉頭瞪了他一眼，“不是說了不準讓那蠢貨去玩直播了嗎！”

    “趙董，咱們長夜不需要實名註冊，後臺根本看不出誰是誰。之前我也不知道威少的新賬號是啥，只能讓技術部的人查IP，貌似他這回開了一個小號在用，一共也只消費了幾百塊錢。”吳鷺興努力地組織語言，儘量避免讓趙董的怒火燒到自己頭上。

    “還狡辯！你既然猜到了他又開了小號，為什麼不告訴我？女主播案鬧得還不夠大嗎？好不容易有個頂缸的出來，他還不懂得收手！作死！”

    趙董衝着吳鷺興發完了火，又轉頭看著陳繼業，“你接著說，說重點，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陳繼業眼見吳鷺興分擔了趙董一部分怒火，纔敢吐露實情，“女主播案那事，最初我也是不知情的。只不過因為受害主播都是長夜的人，我才稍微關注了一下，發覺這事和威少脫不了干係。當時我稍微提醒了一下威少，讓他及時脫身，不要影響公司的生意。後來這件事慢慢淡化了，我和威少也沒有更多的聯絡。”

    趙董知道陳律師的風格，那就是喜歡滴水不漏地佈局，不把話鋪墊完，不可能進入正題，不得不耐著性子聽他說完前因後果。

    不過還真別說，陳繼業這番話把自己摘得一乾二淨，趙董就算有氣也不能再往他身上撒。

    這時候，他纔不緊不慢地說起了昨晚發生的事情，“昨晚將近十點的時候，他突然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他被警察盯上了。”

    聽到這個，趙董額頭的青筋瞬間暴起，只是強忍著沒有發作。

    陳繼業稍微停頓了一下，注意觀察趙董的神色，確認對方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之後，才接著往下說，“當時我向他確認過，是不是又去招惹女主播了。他承認自己又故態復萌了，而且不小心跳進了警方陷阱，居然找上了一個臥底女警下手。”

    “臥底女警！”趙董勃然色變。

    陳繼業見狀趕緊解釋，“不是緝毒警，我一大早就去問了咱們的人，是專門調查女主播案的刑偵一大隊方隊長。”

    “你是說‘那個人’知道警察來長夜臥底的事情？那他為什麼不彙報？”此刻的趙董就像一個火山口，隨時準備爆發。

    見此情形，陳繼業不得不再次做出解釋，“趙董您忘了，長夜的事情不是‘那個人’能夠知道的，而且他更不知道女主播案和威少有牽連，我們也從未要求他事無鉅細都要彙報。與緝毒無關的訊息，我們也從不關心，不是嗎？”

    話說到這份上，趙董也不好再糾纏不清，但他還是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那麼這個方隊對長夜的事情知道多少？”

    “並不知情，一大隊不管緝毒，他們只管刑事案件。”陳繼業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如果趙董您沒有其他問題，我就接著往下說了。”

    趙董點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再打斷對方的陳述。

    “接完威少電話之後，我便聯絡了阿星，讓他去給威少頂罪。”

    聽到阿星這個名字，趙董露出回憶的神情，隨後便是滿臉的迷茫。顯然他不知道阿星是誰。

    極擅觀言察色的陳律師知道他想不起阿星這個人，便主動加以說明，“阿星是公司培養的棄子，這種時候正需要發揮他作用。威少的案子雖然麻煩，但是隻要由阿星頂替他出手殺了那個女警，並清理掉阿星遺留的痕跡，警方的注意力就會立刻轉移到殺警案上面來，而將女主播案暫時擱置。”

    聽他這麼一說，趙董的臉上露出瞭然的神色，同時深深地看了陳繼業一眼。眼前這個老狐狸不愧是公司特聘的法律顧問，做起這種髒活可謂得心應手，全不費力氣。

    可惜啊……

    “可惜！不知道威少那邊出了什麼差錯，並沒有及時脫身，隨後阿星也失去聯絡，恐怕兩人都已經落入警方手中了。”

    “還有補救的機會嗎？”雖然明知道兒子犯下的是無可挽回的連環殺人大案，趙董依然不死心地想要爭取一下。

    陳繼業卻苦笑地搖了搖頭，“這種案子沒有操作的空間，影響力太大了，只要一曝光就是全國矚目。為今之計，還是想想如何保護好長夜，還有趙董您自己。”

    趙董聞言閉痛苦地上了雙眼，“罷了，就當我沒養這個廢物！”

    許久之後，他睜開眼，盯著陳律師，“那麼長夜這邊呢？你有什麼建議？”

    “長夜這邊要注意一下，暫時不要開發新客戶，等過了這個風頭再說。同時，鷺興你也不要再出現在趙董和我的身邊。如果阿星沒有被抓還好，可是他也進去了，趙董作為威少的父親，我作為他出事前最後聯絡的人，肯定會被警方關注。你如果和我們有接觸，肯定會引起警方懷疑。一切以公司的生意為重！”

    吳鷺興聞言拼命點頭。趙董的兒子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巴不得迴避得遠遠的，免得承受對方的怒火。

    “一切以公司生意為重……”趙董重複了一遍，又嘆了口氣，“是啊，咱們做這行當，就是搏命的買賣，早把生死置之度外！說到底，還不是爲了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可是我也有錯啊，太過放任阿威這個臭小子，讓他惹下這麼大的麻煩，怨不得別人。”

    眼見趙董似乎是想開了，吳鷺興提著的心也終於放下。威少的那些破事他是清楚的，怎奈公司安排他管理這個招蜂引蝶的長夜，負責線上銷售，不被威少盯上纔怪。

    他也趕緊強調一遍，“長夜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我一定會以公司生意為重的！”

    “哼！”趙董卻冷哼了一聲，“用不著跟我說這些！長夜是公司最重要的生意之一，不是用來讓誰玩女人的！阿威是咎由自取，但是你也要給我盯好咯，再有類似事情發生，把長夜給牽扯進去，你有幾條命都不夠謝罪！”

    “是，是，是！趙董的吩咐我一定謹記在心，絕不再出任何差錯。近期我一定會小心謹慎，不讓警方找到任何把柄！”

    “不僅僅是近期，而是永遠！”陳繼業強調了一句，“經過此案，長夜在警方心裏已經埋下了一根刺，他們會時時盯著你！別忘了緝毒隊已經有人在查你手下在長夜賣貨的事情，如果不是‘那個人’提前打了招呼，你怕是已經露了馬腳。”

    對於這個在公司裡和自己算是平級的法律顧問，吳鷺興並不害怕，聞言反駁到，“怎麼可能！就那些個窮酸警察，弄兩個小白號在直播間裡四處打探。我的人要是能栽在他們手裏，用不著公司開口，我自己先以死謝罪！”

    “夠了！今天到此為止，最近幾個月鷺興你都不要和我們聯絡了。這幾個月我會休假，遠離公司業務。如果有重要的事，找其他董事轉達，他們會處理的。老陳你自己也要小心一些。”趙董及時喝止了兩人的針鋒相對。

    別墅裡的談話到此結束，吳鷺興和陳繼業相繼離去，留下被稱為趙董的中年男子神色黯然地坐在沙發上發呆。

    與此同時，與五緣灣遊艇碼頭遙遙相對的鷺城西邊，長嶽路刑偵支隊大院門口，精神抖擻得看不出一夜未睡的方嵐欣意氣風發地走進來。

    在她身後，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