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懷疑你參與販毒，今晚約你見面的那個人，手中持有大量毒品。你最好老實交代！”

    三大隊對阿星的審訊採取單刀直入的方式，完全避開了女主播案的問題，直指販毒這條線。如果不是阿星身上並沒有攜帶毒品，王隊不介意直接以販毒罪名來向他施壓，而不僅僅是懷疑。

    “你說威少販毒？不可能！”阿星斬釘截鐵地予以否認。

    隔著單向透視玻璃，顧謙非和方嵐欣旁聽著審訊過程。按理說，顧謙非沒資格旁聽緝毒隊的審訊過程，但阿星是女主播案涉案人員，加之他本人在鷺城刑偵支隊已經聲名赫赫，大家都把他當自己人看待，倒也沒有什麼問題。

    “雙手交握，手指相互摩挲，這是自我安慰的心理暗示。”顧謙非指了指隔壁房間的阿星，“嘴角微微下垂，表情中隱隱有些開心，說明他本人並沒有直接參與毒品交易，心中暗自慶幸警方查錯了方向。”

    “這麼說你猜錯咯？”方嵐欣也看得懂嫌疑人的微表情。

    微表情在刑警專業當中屬於《刑事偵查學》和《犯罪心理學》的交叉延伸學科，並非必修課程，但是一般來說，審問經驗豐富的老刑警都是微表情專家。而那些願意提高業務水平的刑警，多半也會學習如何識別嫌疑人的微表情。

    “不，這同樣說明他對販毒這件事並非完全不知情，否則他應該會為自己被誣陷而感到憤怒纔對。”顧謙非信心滿滿地解釋到，“你可以站在普通人的立場上去體會一下。”

    與此同時，審訊室的對話還在繼續。

    “你怎麼知道他不可能？”王隊開始下套，“他和你說過什麼？”

    “威少就是個正經生意人，怎麼可能販毒，少開玩笑，也別想污衊我！”阿星的態度很強硬。

    “那你怎麼解釋大半夜非法潛入民居？而且還是和威少相約在那裏見面的。這點你無法否認吧？我們在你和威少的手機裡都發現了相應的簡訊記錄。”這也是王隊手中掌握的唯一有用線索。

    如果阿星還是拒不承認，三板斧之後，王隊也拿不出什麼有用的證據出來。

    不過這個問題總算是把阿星給難住了。在陳叔的安排當中，是讓他去替威少搞定一個強*姦殺人現場的，也許人還沒死，那就由他親自出手滅口。總之，他的這條賤命已經做好了賣出去的準備。

    當然陳叔也不是讓他白白去送死的，而是已經在鷺城海邊準備了一條船，天一亮就會送他出境避風頭。如果這件事順利搞定，今後阿星在公司裡也算是排的上號的人，畢竟替威少擔過死罪，輝煌騰達指日可待。反之就算他沒能逃過一劫，陳叔也會幫他照顧好家人，讓他無後顧之憂。

    可是這個理由是說不出口的。雖然阿星不知道威少和女主播案的關係，可是打心裏預感到對方身上背的案子肯定不簡單，否則沒必要讓陳叔來做出這種安排。如果他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供出，就等於把威少推上死路，那他也就死定了。

    如果都是死路一條，他不介意自己扛下一切，為家人謀個好生活。

    思前想後，阿星決定閉口不談這個問題。“我什麼都不知道，反正威少約我見面，我就來了。”

    然而他不回答，並不代表顧謙非就沒有答案，“身體後仰，這是一種逃離的表現，說明他很害怕回答這個問題。能讓他感到害怕的，無疑是關乎生死的問題。”

    方嵐欣聞言點點頭，繼續仔細觀察阿星的各種微表情。她雖然也花時間學過微表情觀察，但這種事情還是需要一定程度的經驗累積，並不是學了馬上就能熟練使用的。五年多的刑偵經驗說起來並不算長，她更擅長於案情分析這一塊，論審問經驗，可能還比不過手下的中隊長老李。

    王隊也是老刑警了，歲數比鷺城支隊裡所有人都要大，很快就要退休。顧謙非能看得出來的，同樣騙不過他。

    對於阿星的回答王隊一點都不意外，於是繼續套他話，“既然你這麼冥頑不靈，那我給你提示一下，幫你回憶回憶。威少手中持有包括LSD在內的各種毒品，並於長夜直播平臺上販售。另一個涉案人，長夜的吳總吳鷺興同樣已經被我們拘捕歸案。不知道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這時候顧謙非指著阿星的眼睛說到，“看見沒，他的眼神。眼睛向左上方瞟，這說明他在回憶。如果吳鷺興對他而言是個完全陌生的名字，他不會露出這種表情，應該是茫然不解纔對。”

    聽著顧謙非的現場指導，方嵐欣很注意地觀察阿星的眼睛，理論聯繫實際，加深對微表情的掌握。

    “你再看，現在他的眼睛開始向右上方了。”

    這算是個最常見的微表情，方嵐欣自然清楚，“這個我知道，他準備撒謊了。”

    “吳鷺興又是誰？我不認識。”對於這個問題，阿星同樣選擇裝傻，卻不知道兩個不經意間的眼神已經出賣了自己。

    “語調升高，眼神直盯著王隊，肩膀卻不自覺地單肩抖動，他果然撒謊了。”方嵐欣對於微表情的研究不像顧謙非那麼深入透徹，主要還是集中於嫌疑人撒謊與否這個重點環節。

    在阿星做出回答的瞬間，在顧謙非心中，今天的審問已經可以到此結束了，“ok了，這麼回答說明他知道吳鷺興，這樣一來，就算他什麼都不承認，王隊也知道長夜直播有問題。順著這條線查下去，肯定有所收穫。”

    這就是專業人員的審問技巧，有時候不需要你正面回答，只要你在他試探性的問題當中眼神和微表情有所變化，審問高手就能獲取他所需要的資訊。

    如果吳鷺興沒有問題，這時候他根本沒有撒謊的必要，而應該流露出瞬間的驚訝表情，說明警方的判斷是錯誤的。然而他不但不驚訝，還試圖掩蓋自己認識吳鷺興這件事，就意味著吳鷺興是真的參與了販毒活動。

    今夜的突擊審問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沒有從阿星的嘴裏挖出任何有用的東西，但是三大隊的王隊卻非常滿意。如果不是出於保密的需要，他真的很想對阿星嘚瑟一句，“你的表情出賣了你！”

    和顧謙非的判斷一樣，王隊就此結束了自己簡短的審問，把後面的疲勞審問工作交給劉宇飛和其他刑警繼續，他這把老骨頭經不起這麼折騰。

    別看阿星只是個馬仔，本身並沒有參與販毒活動。但他能在關鍵時候被陳叔推出來為威少頂缸，說明他在犯罪集團內部也算是個受信任的人，肯定會知道不少內幕訊息，將會是一個重要證人。同時也說明顧謙非假定的這條線是成立的，說明長夜直播平臺和毒販們有千絲萬縷的聯絡。

    隨著這條新的調查線路開啟，王隊感覺眼前豁然開朗，以前很多搞不明白的問題也隨之迎刃而解。他已經準備等天亮之後立刻趕往檢察院申請幾張搜查令和逮捕令，好好查一查吳鷺興和陳叔這兩個人。

    從審訊室裏離開，年近花甲的王隊立刻來到隔壁的觀察室，和顧謙非打了個招呼，“小夥子，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啊！這條線很重要！我們一直懷疑販毒團伙有一個線上銷售網路，卻又無從查起，這下子總算有個明確的調查方向。”

    “那個陳叔查出來了嗎？”之前顧謙非就把陳叔的電話抄給了劉宇飛，讓他先行通知相關人員去追查。

    在這個年代，警方可以直連各大通訊運營商資料庫，迅速查閱實名登記的所有電話。既然掌握了電話號碼，要查出陳叔此人應該不難。

    王隊開啟手中的卷宗看了看，“陳繼業，男，62歲，律師，已退休。”

    “看起來應該是個法律顧問，恐怕很難從他身上查出什麼來。”顧謙非眉頭微皺，顯得有些信心不足，“至少我相信他不會在家裏藏毒什麼的，不好查啊。”

    “也對，根據目前掌握的線索來看，這位陳繼業多半是販毒團伙的智囊之類，本身不直接參與販毒活動。如果直接去查他，多半是一無所獲。對付這樣的老狐狸，只能多花時間，慢慢聽其言觀其行，突擊搜尋恐怕用處不大。”

    興奮過後，王隊也慢慢趨於冷靜。

    就在這個時候，方嵐欣的電話響了，“喂，我是，你說嫌疑人醒了！好，我馬上過去。”

    掛掉電話之後，她看了眼顧謙非，發現這傢伙對毒販的興趣遠比對女主播案要大得多，而且事到如今，案件調查已經基本塵埃落定，已經不再需要這位顧大顧問發光發熱。

    於是她對聊得熱火朝天的兩人說到，“我先去中山醫院看那個威少了，你們繼續聊。”

    “好的，你慢走。”顧謙非果然沒有和她一起去的意思，甚至連基本的客套都沒有。

    這個回答還是那麼沒情商，方嵐欣頓時為之氣結，嘟著嘴走了。

    “小夥子，你這樣可不好啊。在女朋友最需要的時候不陪著她，你這樣會變成單身狗的。”王隊把這一幕看在眼裏，忍不住打趣道。

    “女朋友？什麼女朋友？我沒有女朋友。你說她嗎？怎麼可能！”顧謙非情商繼續欠費。

    “罷了，我管不了你們年輕人的事。”王隊對他非常無語，“咱們還是繼續聊聊案情，我很想多聽聽你的意見。說說長夜吳鷺興如何？”

    “嗯，王隊……”

    王隊突然打斷了他，“等等，你別叫我王隊，太生分了，叫我老王吧。我叫你小顧。”

    “老王……”這個稱呼瞬間讓顧謙非回到了五年前，回憶起已故的戰友，神色瞬間變得黯淡。

    “怎麼，這個稱呼讓你想起了傷心往事？”王隊似乎知道一些當年的事情，“緝毒是一條艱難且危險的道路，走上這條路，就要隨時做好犧牲的準備，做好看著身邊同伴犧牲的準備。可以悲痛，但是應該化悲痛為力量，正視未來，而不是沉湎於過去。”

    顧謙非聞言詫異地看了看王隊，顯然對方不是無意中觸碰自己的傷心往事，而是有意為之。

    “不瞞你說，從十八歲開始，我在刑偵這一行幹了四十年，其中有一半的時間在緝毒隊。我犧牲的戰友只比你多，不比你少。我自己能活到這麼大歲數，也算是運氣比較好的。我也傷心過，消沉過，但爲了不辜負戰友的犧牲，我更願意微笑著前行，直到把毒販一網打盡！明白嗎？”

    “是的，我明白，謝謝你，老王！”顧謙非接受了這個稱呼。

    “別謝我，老王我挖了個坑等你跳呢。”王隊在心裏默默地回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