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檯筆記本電腦顧謙非從不離身，裡面記錄著五年前那案子的一切。這幾天他在鷺城周邊的幾個縣市都跑了一遍，又有了不少新發現，正好趁現在好好梳理一下。隨著相關資料夾開啟，可以看到裡面即有照片也有影片，還有用於記錄備忘資訊的文字檔案，多達數百個檔案被歸類在幾個子資料夾當中。

    還不夠，還太少，還差得遠。

    嘆了一口氣，點上一支菸，顧謙非對於自己的成果並不滿意。

    他雖然已經掌握了一定的證據，足以將當年調查的那位毒梟繩之以法，坐半輩子的牢，但遠遠不夠。他能夠感覺得到，在這個毒梟背後，還有一張更大的關係網存在，猶如一個巨大的蜘蛛網。抓住這個毒梟只是傷了蛛網的一角，卻無法撼動那張大網，只要網路還在，用不了多久，蛛網又會被修補完整。

    更何況他也無法確認當年買兇槍殺東南亞毒梟的是不是這位，又或者這位僅僅是毒網冰山的一角，是被推到檯面上來分散注意用的。

    還要繼續深挖！

    不僅僅是為老王報仇，不僅僅是對當年那案子有個交代，更是爲了他內心中的使命感。雖然警服已經脫下，但是警徽上的盾牌與長城卻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底。

    膝上型電腦的螢幕此時已經變成了黑色的屏保，香菸過濾嘴前僅剩的一點暗紅也隨之熄滅，坐在黑暗中，顧謙非感覺到了深深的疲憊，孤軍奮戰的疲憊。從脫掉警服變成私家偵探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做好了面對死亡的覺悟，再不像當年那個十足的愣頭青，什麼都不懂就敢向毒梟宣戰。

    他甚至想過，如果有一天自己遭遇不測，如何把這幾年的調查結果託付給可靠的接手者。今天他終於有了一個目標，那就是方嵐欣。曾經的小跟班現在已經是獨當一面的刑偵大隊長，雖然負責的是命案調查，但資料到她手裏至少不會明珠暗投。

    至於更加專業的刑偵三大隊緝毒隊，一來他不熟，二來不完全信任。他在調查中發現，毒梟非常瞭解警方的動態，緝毒隊的幾次行動都無功而返。這就說明刑偵支隊裡有毒梟的眼線，他有理由懷疑有黑警存在，只是沒有確實的證據去證明這種猜測。如果他的調查資料所託非人，那才叫令人絕望。

    手頭掌握的資料已經全部上傳雲盤，雲盤賬號密碼將會成為他的遺言，在必要的時候直接發給方嵐欣。有了這條讓人感到安心的後路，顧謙非頓時覺得自己好似又充了五分鐘的電，又有了繼續奮戰兩小時的精力。不過想到明天一早就要去刑偵支隊，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不是心理陰影作祟，而是那裏確實不適合他。

    與此同時，在鷺城的另一個漆黑的房間裡，方嵐欣剛剛從棄屍現場回家，連燈都懶得開，就累癱在沙發上。

    這一天她馬不停蹄地跑了好幾個地方，一早在大隊裡開會，動員手下刑警們做好打硬仗的準備，因為今天又是碎屍案兇手丟擲屍塊的日子。

    會纔開到一半，就接到派出所的電話，也就是那起殺妻騙保案，又趕緊派人去現場勘查。

    會議開完之後，自認為找到一點拋屍規律的她親自前往第二次拋屍的河陽路蹲點，看看有沒有守株待兔的機會。

    到了下午，聽到屬下彙報那是一起一氧化碳中毒的意外事故，本著對命案的審慎態度，加上碎屍案那邊暫時沒有進展，她又親自跑了一趟殺妻騙保案現場去看看情況。

    好不容易風平浪靜地等到了晚飯時間，第十塊碎屍還是不甘寂寞地出現了，而且還出現在了人流量龐大的五一廣場，被晚間收垃圾的環衛工人發現。兇手真是越來越囂張！

    幸好顧謙非來了，秒破殺妻騙保案，功力更勝當年，也讓方嵐欣有種找到了依靠的感覺。雖然已經高升了正科級刑偵大隊長，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業務能力還是不如曾經的偶像。不，現在依然是偶像，也許明天他還能給碎屍案提供很大的幫助！

    帶著這種莫名的信心，方嵐欣不知不覺中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尖銳的手機鬧鈴喚醒了新的一天，顧謙非的手機可以是鬧鐘，可以是攝像機，可以是行動式路由器，卻未必是電話，因為時不時的就會欠費停機幾天。倒不是他這個私家偵探真的過得那麼拮据，而是流量消耗太大，不知不覺就欠費了。

    謝謝智慧機帶來了方便，但也痛恨智慧機時代越來越高的話費和流量費。顧謙非真心期待那種流量全免的時代，而不是現在40G減速100G關閉資料上網的假無限流量。因為他確實需要大量的流量，來上傳查案時獲取的動輒幾十G的高畫質影像資料。

    這些以後可能成為關鍵性證據的影像資料自然是越高畫質越好，基本上一個小時的影像就等同於一個G的流量，大半個月時間就能把所謂無限流量的100G用完，接下來只能靠額外購買流量包支撐。

    再貴的話費套餐，再大的流量包也經不起顧謙非這麼折騰，也難怪他會被方嵐欣冠以欠費偵探的外號。

    不過話說回來，這幾天去周邊縣市跑一圈，開銷確實有點大，所以暫時充不起話費也是應有之意。還好方嵐欣安排了個碎屍案的臨時顧問，多少可以貼補一下超支的費用，到時候再把充話費的錢還她就是了。

    從冰箱裏挖出昨天打包的飯菜，隨便拿了兩種熱一熱，一頓早餐就有了著落。看著裝有膝上型電腦的隨身挎包，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決定不帶了，那些東西現在還不方便亮相。於是只帶了一包煙和交通卡，他選擇輕裝出門。

    當顧謙非搭著已經過了早高峰而不再擁擠的地鐵，抵達位於長嶽路的市屬刑偵支隊的時候，已經是上午九點。估計這會兒是各刑偵大隊每天的早會時間，大院裏停滿了各種警牌和非警牌的車輛，卻沒有什麼人在走動。

    刑偵支隊不同於市局大樓，這裏基本上不存在市民業務，門禁自然也就嚴格，社會人員非請勿入。跟傳達室的門衛說明來意後，對方當即幫他打電話聯絡刑偵一大隊。在打發時間的時候，他走到大門口點了支菸，順便瞄了瞄大院裏的車輛。

    警牌車輛都是市裏麵統一招標的，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而那些民用牌照的，有的是支隊領導的私家車，有的則是便衣行動時候用的公務車，車型就比較繁雜了，基本上除了百萬級別的豪車，各品牌中低檔都有。

    顧謙非自然不是隨便看看的，而是趁此機會認一認那些車，以備日後不時之需。這是他這幾年來養成的好習慣，關鍵時候可能關乎到生死。他有預感，今後和刑偵支隊打交道的機會只多不少，多做點功課沒有壞處。

    就在這時，一個嚴厲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你在這裏做什麼？鬼鬼祟祟東張西望！”

    顧謙非回頭望去時，只見一名掛著二級警司銜的青年男子正站在身後。這人他有印象，甚至可以說曾經發生過一點小衝突，這也是他不太願意來刑偵支隊的原因之一。在刑偵領域裏，私家偵探處於鄙視鏈下游，備受在職警察的排斥。

    正當他猶豫著要如何應對時，方嵐欣來了，“他是我請來的顧問，發生什麼事了？”

    “顧問？他？沒搞錯吧！他可是有不良前科的傢伙！”

    前科這個詞在一般人嘴裏還好，從警察嘴裏說出來相對就比較麻煩了，通常指有案底的人。

    顧謙非當然不能接受這樣的用詞，“喂，話可不能亂說，我哪有什麼前科！”

    “你哪個大隊的？說話要嚴謹，前科這個詞不能亂用。”方嵐欣相信顧謙非的人品，他說沒有肯定就沒有。

    “我沒胡說，他曾經非法潛入一家貿易公司，後來人家看在沒有遭受損失的份上免予追究了，不然一個入室行竊的罪名怕是跑不了。”

    方嵐欣聞言看了顧謙非一眼，頓時明白對方肯定是這麼做過，但目的自然不是偷竊，而是查案。作為一個沒有法律授權的私家偵探，有時候確實會做出一些近乎於犯罪的舉動，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聯想到五年前那件事，她更加確定顧謙非潛入那家貿易公司是爲了什麼，也明白了雙方衝突的由來。

    “你是三大隊的吧？”既然已經猜到了真相，她自然要為雙方打個圓場，“這裏麵可能有點兒誤會。這位曾經是我在海城時的刑警同事，自己人。”

    她刻意隱瞞了顧謙非已經離職成為私家偵探的事實，這也算是個善意的謊言。

    這位二級警司聞言露出恍然的神情，“原來如此，當時你也沒向我亮明身份，否則也不至於鬧這麼大的誤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這不是免予追究了麼，既然沒事，我也不想搬出這一層關係來。”顧謙非趕緊順著現場的臺階下。

    “明白，明白，辦案需要。”二級警司瞭然地點點頭，“對了，我叫劉宇飛，說不定以後還有合作的地方。”

    “行了，就到這兒了，樓上還在等著我們開會呢！”眼見這個劉宇飛大有和顧謙非暢聊一番的打算，方嵐欣趕緊打斷。

    直到兩人離開劉宇飛的視線範圍，方嵐欣才轉頭追問顧謙非。“這件事不一般啊，你當時究竟做了什麼？”

    “沒什麼事，小問題而已。”顧謙非也不願意多說，這裏頭牽扯太多，在他還沒查清楚之前，絕對不能輕舉妄動。

    當時他追查當年那案子，在其中一條線上追查到了某家貿易公司，並於深夜潛入該公司查證。誰想一時大意，被一個暗藏的監控給拍了下來。結果第二天，這位叫做劉宇飛的二級警司就找上門來，對他進行一番盤問和警告。雖然最終不了了之，但是隱患還是就此埋下。

    站在顧謙非的立場，他以最大的惡意去猜測，也曾懷疑劉宇飛這個人有問題。之所以免予追究，也是因為這家公司自己不乾淨，不敢訴諸法律。但畢竟這只是猜測，缺乏必要的證據，亂說話可能會影響對方的前途，也就沒有將事情擺到檯面上來。

    當然如果站在善意的角度去考慮，也有另一種可能，劉宇飛身為緝毒隊的刑警，也在查這條線，而他的亂入無疑會破壞緝毒隊的安排，所以纔出麵來加以警告。

    眼見顧謙非不願意在此事上多說，方嵐欣也沒有精力去深究，她現在迫在眉睫的問題是碎屍案。

    “走吧，我的顧老師，顧顧問，跟我上樓，大家都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