薌城火山島的三天兩夜很快就過去了，張先生的委託協議也完美地告一段落，是一個顧謙非最希望看到的大團圓結局。

    張太太對自己的家庭真的是一心一意，並沒有因為丈夫長期在外而做出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顧謙非趁機多嘴了幾句，勸說張先生不要對自己的老婆那麼缺乏信任。心情愉悅的張先生也接受了這個勸告，至於以後是否真的會做到給予妻子完全的信任，就不是顧謙非能夠操心的事情了。

    他忐忑不安地返回鷺城，一路上考慮怎麼向方嵐欣解釋自己隱瞞的那部分東西。

    回到鷺城之後，他把合約期滿的老爺車還了，然後給刑警老李打了個電話，“兇手審得怎麼樣了？”

    “別提了，那傢伙死活不承認自己是連環殺手，只肯承認最後一個女主播是他殺害的。方隊正為此頭疼呢，原本說好的慶功宴也暫時取消了。”老李的聲音中充滿了焦慮，顯然也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勁。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受害者並不是長夜直播平臺的主播吧？”

    “咦！你怎麼知道？”老李詫異地問到。

    “這個問題待會兒再說。你們還在支隊嗎？我現在過去。”

    “好啊，我覺得方隊現在非常需要您！”

    掛了電話之後，顧謙非硬著頭皮前往長嶽路刑偵支隊大院。

    再次見到方嵐欣時，女警花一臉煩悶的表情，眼神不善地盯著他，“你什麼時候察覺到不對的？為什麼要瞞著我？”

    “哦，那個，我也是剛想明白。你們抓到的兇手確實是殺害‘第六個女主播’的真兇，但卻不是女主播案的連環殺手。”

    “少來，你的口頭禪已經暴露了你的心虛。週五晚上你在電話裡頭就已經透露出一點意思了，只是當時我太激動，沒有察覺而已。”

    “好吧，這只是個美麗的誤會。我當時考慮到案子已經破了，就不想破壞你的好心情。”眼看著自己已經被看穿，顧謙非也就不再掩飾。他並不喜歡欺騙方嵐欣。

    “怎麼就變成誤會了？女主播案哪裏破了？這是根本性的錯誤！”方嵐欣並不買賬。

    “怎麼能算是錯誤呢？咱們確實破獲了一起兇殺案。只是這個案件不是女主播案，而是順風車殺手犯下的獨立案件。”

    所謂順風車殺手，是業內的行話，代表著其他兇手假借連環殺手的名義作案，以此來矇混過關。基本上在出現社會影響力較大的連環殺人案時，都有可能出現順風車殺手，以此來實現自己的某些不可告人的目標。

    而順風車殺手犯下的案子雖然是獨立案件，但究其根源，卻與連環殺人案有著密切的關係，是兇手搭連環殺手的順風車作案。如果是在正常狀況下，兇手也許沒有作案的勇氣，這起兇殺案也許就不會發生了。

    所以到頭來，顧謙非和方嵐欣都認為自己需要對“第六個女主播”的遇害擔負一定程度的責任。如果早早地破了女主播案，“第六個女主播”案的兇手也就不會對鄰居的女主播見色起意，搭乘連環殺手的順風車去犯下這起姦殺案。

    “說吧，你當時是怎麼發現的？又是為什麼要向我隱瞞你的發現？”

    “週五中午和老李通電話時，其實我就意識到不對了。因為這個‘第六個女主播’案子裡出現了太多不一樣的東西，比如兇手使用了安全套，比如兇手在客廳與死者發生過搏鬥，比如作案時間突然提前到了週四。”

    “是啊，有這麼多差異，當時我怎麼就沒意識到問題。”方嵐欣依然很自責，“更重要的一點是，一個屌絲男怎麼可能開啟六位女主播的心防，順利地登堂入室，實施犯罪。從‘第六個女主播’家裏客廳發現搏鬥痕跡就能看得出，這個兇手的作案手法和真正的女主播案連環殺手有多大的不同，他並沒有取得女主播的信任。你的罪犯側寫根本就沒有錯，女主播案的兇手只能是富二代。”

    對於她能夠迅速地意識到問題的癥結所在，顧謙非並不覺得意外。從五年前認識眼前這個女孩以來，就能感受到她的聰慧和明辨。也許她的創造力稍有不足，但是悟性和學習能力確是一流的。

    客觀地說，方嵐欣永遠都無法成為一名天賦異稟、讓人高山仰止的神探，但領導一支刑偵大隊卻是駕輕就熟。而且在刑偵工作這個領域裏再多累積幾年經驗，就算讓她擔任支隊長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顧謙非現在所做的，就是在她成長的道路上保駕護航，讓她不會因為暫時的挫折而喪失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的信心。

    “對了，你還沒回答我的第二個問題，為什麼要瞞著我？”方嵐欣並沒有因為想通了第一個問題，就忘了自己真正的疑問所在。

    顧謙非聞言頗有些尷尬，知道自己避不開這個問題了，只能老實交代自己當天的心路歷程，“其實我並沒有打算有隱瞞真相，事實上只要等到週一，支隊的技術科上班，把‘第六個女主播’案的DNA與之前五個受害者身上採集的樣本進行比對，立刻就能發現兇手不是同一個人。”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你在第一時間選擇了隱瞞，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方嵐欣對此尤為不解。

    “我只是想利用一下這個誤會。這個誤會本身對偵破女主播案並沒有多少幫助，但是卻有其他隱性的好處。”

    方嵐欣並不認為顧謙非是在撒謊，但她同樣也想不到一個失誤能帶來什麼好處。於是她很直接地追問，“能有什麼好處？”

    也許這就是方嵐欣唯一不足的地方了。她的目光總是集中在案件的本身，很容易忽略了一下外界的干擾因素。

    而一個優秀的偵探要升格爲神探，不僅僅需要過硬的業務能力，同時還要善於創造機會，創造有利於案件真破的外部環境。

    顧謙非正是這麼做的，“接下來我說的話，你可不能告訴別人，不然我會有麻煩的。”

    方嵐欣帶著審視的目光看著他，這是一種職業習慣，而不是她對自己的偶像不夠信任，“好吧，我答應你，你說。”

    “當你們抓到‘第六個女主播案’的兇手之後，肯定會在第一時間彙報上級。這樣一來，市領導就會以為連環殺手落網，女主播案告破，就不會再考慮向省廳申請支援的問題。否則連續出現六個受害者，你身上的壓力未免也太大了。而且這也不算你欺騙領導，僅僅是一個小小的誤會而已。哪怕事後被批評，也好過壓力進一步升級。”

    聽到這裏，方嵐欣的雙眼微微發紅。一來是因為她確實承擔了太大的壓力，二來則是她從這句話裡感受到了顧謙非發自內心的關心。

    有這麼一句，她已經不需要任何其他的解釋。

    不過這卻不是顧謙非這麼做的唯一理由，“除了市領導會知道案件告破之外，想必一直在關注此事的媒體也會知道，並且向社會公佈這個‘好訊息’，同樣也能緩解警方的壓力。當然我的主要目的也不是爲了欺上瞞下，而是希望透過媒體喉舌，去欺騙兇手、麻痺兇手。”

    此言一出，頓時勾起了方嵐欣的好奇心，“怎麼欺騙？怎麼麻痺？”

    “兇手不是一直在誤導警方嗎，希望把咱們引到入室搶劫的溝裡頭。如果這會兒媒體公佈連環殺人兇手已經落網，民眾不知道真相也就罷了，真兇本人卻肯定知道你們搞錯了。這樣一來他就上當了，以為自己的計策成功誤導警方。”

    話說到這個程度，顧謙非沒有繼續下去，而是給方嵐欣留下了思考的空間。

    當年的小跟班也習慣性地動起了腦筋，就像五年前一樣。順著顧謙非的思路，她開始設身處地去思考兇手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舉動。

    “一個優秀的偵探，不僅僅要透過《犯罪心理學》來掌握兇手的心態和犯罪動機，還要更進一步，透過更加主動的方式，利用《犯罪心理學》的知識，反過來去幹擾或者限定罪犯的行為模式。”這是顧謙非五年前對她說過的話。

    要方嵐欣主動去影響罪犯的行為模式，這一點她還做不到，也許永遠都學不會這樣的技巧。但是不妨礙她這個小徒弟順著師父的思路去思考，去了解顧謙非的真實意圖。

    “兇手被欺騙之後，根據去不同的性格特徵，應該會出現兩種不同的行為模式。驕傲自大型的兇手會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對警方產生輕視，行事變得更加肆無忌憚，更加張揚，進而挑釁警方，就像碎屍案的兇手一般。”方嵐欣開始嘗試著分析，“至於小心謹慎型的，應該會考慮蟄伏一段時間，讓替死鬼扛下自己之前的罪責，等風頭過去了，再換個模式繼續作案。”

    “說得很好！那麼你認為女主播案的兇手應該是哪種型別的？”方嵐欣的聰慧總是讓顧謙非感到滿意。

    “從他試圖誤導我們的做法，應該是後者——小心謹慎型。”得出這個結論之後，方嵐欣的雙眼一亮，“這樣一來，兇手勢必會暫時擱置原本計劃在本週末實施的真正的第六次行兇。而一旦他這麼做了，就為我們爭取了大量的時間，不用再擔心短期之內有更多的受害者出現。原來這纔是你隱瞞真相的真正目的！考慮的真周到！”

    對於方嵐欣能夠舉一反三地想到這麼多，顧謙非已經非常滿意，只是他佈下的局絕不僅僅於此，現在剛好可以藉此機會一併說清楚。

    “更關鍵的一點，兇手在暫停作案的這段時間裏，並不會停止物色目標，你被他盯上的機率就大大增加了。就算他暫時不會動手，卻已經咬下了我們的餌，遲早能夠抓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