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經過短暫休息之後恢復精力的張太太四人再次離開房間，前往酒店頂樓觀海咖啡廳，打發夕陽落山前的最後兩三個小時。

    顧謙非按照慣例拍了幾張照片發給張先生交差，便帶著自己的挎包來到酒店大堂等候，隨時待命以備夜班的跟蹤。

    四個女人一坐就是兩小時，似乎有說不完的話，直到六點多才下樓前往酒店停車場。遠遠地看著張太太上了自己的車，顧謙非安心了，有BDS追蹤器在手，他完全不用擔心自己會跟丟。

    這邊沒有顧慮了，他開始考慮起女主播案那邊的情況。

    第六個遇害女主播家住滄海區，同樣是大學城附近的小區，小區門口就有一個路面監控。如果警方已經透過電梯監控掌握了兇手抵達受害者家的時間以及下半身的樣子，那麼根據這個時間去逆向調閱監控，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不至於三個小時過去，依然沒有任何訊息。

    於是他一邊慢悠悠地走向酒店停車場，一邊拿出手機給方嵐欣打過去，“進展如何？是不是還沒查到？”

    “是的。”方嵐欣的聲音不復下午時的輕鬆，再次讓人感受到了她所面臨的巨大壓力，“不知道哪裏不對了，我們反覆查了小區附近幾個監控，甚至是往回查了三四個小時，依然是一無所獲。”

    “把電梯監控拍攝到的兇手下半身影片發給我，我研究一下。”始終對兇手意外被拍到感到不解和難以置信的顧謙非決定親眼看一下那段關鍵影片。

    “好的，直接發到你手機嗎？還是電子郵箱？”

    “電子郵箱吧，我用電腦看，比較清晰。”反正都是消耗同樣的流量，顧謙非更願意用膝上型電腦較大的螢幕來看畫面細節。

    十幾分鍾之後，當顧謙非一邊守著張太太吃飯的海邊海鮮餐廳門口，一邊就著礦泉水啃乾麪包，那封影片郵件也到了。

    帶著審視的目光點開影片，顧謙非才看第一遍就知道問題所在了，立刻撥通了方嵐欣的電話，“你們完全搞錯了！外面的監控根本不可能拍得到兇手進入小區的畫面。”

    “啊！為什麼？”他的小徒弟不明白他為什麼剛收到影片就能得出這樣一個聳人聽聞的結論。

    “因為兇手壓根就不是從外面進來的，而是一直就住在小區裡，而且還是與死者同一個樓梯的住戶！”

    “證據呢？”方嵐欣總是需要證據來說服她。

    “證據就是兇手腳上的那雙人字拖！穿著那玩意兒根本沒法開車，也沒法走遠路，完全是居家用的拖鞋。所以兇手在同一個樓梯的可能性高達八成以上，還有不到兩成機率是在同小區的其他樓梯。我建議你馬上封鎖該樓梯，逐戶進行排查，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兇手。”

    說到這裏，顧謙非頓了一下，把心裏的另一句話嚥了回去。有些猜測也許是對的，但現在不是說出來的時機。一大隊難得看到破案的曙光，現在揭曉那個答案，未免太過於打擊士氣。而且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一大隊需要抓到這個兇手，來緩解此刻面臨的壓力。

    掛掉電話之後，顧謙非在等待張太太用餐的同時，開始重新審視女主播案。

    這個案子說起來並不算複雜，也沒多少疑點，除了一開始時候警方被兇手誤導之外，案情基本還算清晰。顧謙非做出第一次罪犯側寫之後，就沒有再做過改動。

    只是作為連環殺人案，女主播案真正的難點在於嫌疑犯的鎖定。雖然有《犯罪地理學》可以作為對付連環殺手的一個分析依據，但這門邊緣學科從來都不太被重視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可以用來分析罪犯的一個生存狀態，但是卻很難作為破案手段。

    就比如《犯罪地理學》告訴顧謙非，兇手一定是居住在鷺城當地的，但鷺城有四百萬人，到哪兒去找這個兇手？

    再比如《犯罪地理學》結合計程車幾何，進行兇手居住地的大致估計，這一點在網路時代也已經被顛覆。兇手在網上選定作案目標時，肯定會淡化目標居住地的限制條件，不再遵從《犯罪地理學》的某些限定。

    另一方面，從網路進行追蹤的偵辦方法效果也不太好。不是網安大隊的杜工技術不行，而是兇手太過於狡猾，採用某種手段隱藏了自己的真實位置。

    在網路的世界，每一臺上網裝置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IP地址，就像門牌號一樣。每一臺電腦訪問網路上的某一個網址，都會在對方身上留下自己的IP地址。但是網路駭客卻懂得如何改變自己的IP，用以欺騙目標主機。

    顧謙非雖然不是電腦專家，但是對駭客利用電腦肉雞來實施換IP的手段還是知道的。但他同時也知道，這種手段是瞞不過網安部門的，只要有心去查，就一定能查到源頭。

    杜工在網安大隊就是這方面的專家，這些年來憑藉過硬的技術，鎖定了多少擅長換IP的駭客的真實地址，當得起專家這個名頭。所以兇手隱瞞自己真實地址的手段肯定不是透過虛擬IP地址或者換IP軟體來實現的，因為那些手段都騙不過杜工。

    顧謙非知道自己在這方面肯定比不上杜工專業，所以不會在這裏費腦子。但是女主播案雖然是源自於線上，但終歸是實施於線下環境，同樣也能用傳統手段去偵破。

    現在問題就出在這裏，之前一段時間，他爲了淡化與方嵐欣的關係，特地疏遠了她，導致沒有充分介入女主播案的調查，使得案情進展緩慢。

    不說他能夠完全杜絕更多的受害者出現，只要他早點提出釣魚行動來，至少能夠減少一兩個受害者，以及昨天這個更加不應該出現的“第六個女主播”。

    除此之外，如果他積極介入案件調查，以他對線索的敏感度，以及對兇手心理的把握程度，除了被動地釣魚，也還有不少相對主動的方案可以實施。

    比如透過周邊路面監控來分析每一部可能進入兇案小區的車輛，劃定一個大致的調查範圍。這種辦法雖然大家都知道，卻不是每一個刑警都能做得到的，需要非常敏銳的觀察力和強大的邏輯推理能力。

    但是他前段時間真的是太忙了，每天要麼是在跟蹤張太太，要麼就是在觀察劉秘書，根本沒心思考慮女主播案。現在對劉秘書的懷疑已經基本排除，而張先生的委託協議也馬上就要結束，他終於可以全心全意地幫方嵐欣一把，彌補自己之前的錯誤。

    顧謙非下定決心，週日回到鷺城之後，一定會盡職盡責地坐在影像資料室裏，把幾個兇案現場附近案發之前的路面監控畫面全部認真看一遍。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已經到了晚上九點。張太太和她的閨蜜們吃完海鮮大餐，又去海邊看夜景，始終只有四個女人在一起，沒有張先生擔心的男人出現。隨便拍幾張照片，顧謙非就能夠向張先生交差了。而張先生也滿意地轉了三千塊錢的差旅費過來，補貼他這兩天的各種開銷。

    這時候，方嵐欣再次興高采烈地打了一通電話過來，“兇手抓到了！和你說的一樣，就住在同一個樓梯，是受害者樓上的單身住戶。不過你搞錯了一件事，這個兇手可不是什麼富二代，而是十足的屌絲男，四十多歲了，住在已故父母留下的房子裡，吃著低保混日子。”

    “嗯，抓到就好。”顧謙非再次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雖然你的罪犯側寫難得搞錯了一回，但是能夠這麼順利抓到兇手，還真多虧了你！”方嵐欣聲音裡頭充滿了愉悅。

    真的錯了嗎？顧謙非在心裏反問了一句，嘴上卻什麼也沒說。

    “對了，你是週日才能回來嗎？那麼週日晚上我們舉行慶功宴！等你哦。”

    “現在考慮慶功宴的問題是不是早了點？”眼看對方情緒有些亢奮了，顧謙非不得不幫她冷一冷。

    “哦，從流程上來說，確實是早了點。往常都是等破案獎金下來才辦的。不過這一次特殊嘛，大家這口氣都憋了一個月了，應該提前釋放一下。”

    “還是慎重一點吧。”顧謙非不能把心裏的東西說出來，但是還是善意地提醒了一下，“對了，長夜直播平臺那邊，你暫時不要丟掉。就算你這兩天沒空直播，好歹要跟觀眾們請個假。”

    “直播？案子都破了，我還去直播幹啥？”方嵐欣不解地問到。

    “別啊，你好歹在直播平臺上賺了好幾萬。根據平臺合約，如果你不播滿至少半個月，那些錢你一分都拿不到。你可別說你不稀罕，那怎麼說也是你勞動所得，不能平白無故地便宜了長夜直播。”

    “好吧，聽你的。至於那些錢，我不想要，到時候上繳隊裡吧。對了，我怎麼感覺你今天怪怪的？案子破了也不興奮，還老是潑我冷水，幹嘛呢？”

    “那個，沒有啊，你想多了。我這裏還有事，掛了啊。”

    “騙子！肯定有事瞞著我！”方嵐欣終於還是忍不住戳穿了顧謙非的藉口，但是電話卻已經被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