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秋時節的颱風
10月17日星期三,重陽節。本該是秋高氣爽的時節,鷺城卻被低壓所籠罩,空氣中瀰漫着沉悶和壓抑。
午後的整點廣播正在釋出最新的颱風警報,“今年第26號颱風‘玉兔’正在菲律賓以東洋麪逐漸增強,以每小時15~20公里的速度向西北偏北方向移動。中心最低氣壓930百帕,七級風圈半徑800公里。受外圍風圈影響,我市氣溫在未來兩日將持續走高。”
距離三大隊早會已經過去整整兩天,王建國和手下的緝毒警們還在緊張地做著最後的準備。受反常天氣的影響,大家的額頭上佈滿了汗珠,時不時有一滴從眼角劃落,有如淚珠。
在家裏閒不住的顧謙非每天都會抽個時間來支隊走一圈,一大隊也好,三大隊也好,看看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此時他大大咧咧地往老王面前一坐,開口問到,“進度如何?”
“差不多了,待會兒就要去申請逮捕證,估計得忙上一個下午。”聽見他的聲音,王建國頭也不抬地答到。
“要我幫忙嗎?”顧謙非看著老人忙碌的樣子,對比自己的無所事事,不免有些慚愧。
“現在的事情你幫不上忙。如果你真想出力,穿上警服再說。”王建國又一次對前來探班的顧謙非做出暗示。
顧謙非不願意談論這個問題,聳聳肩裝作沒聽懂,打了個哈哈之後就轉身離去。轉身又去一大隊兜了一圈,與忙碌的三大隊相比,這間辦公室裏依然是一堆閒人,只有方嵐欣一個人捧著書在那裏苦讀。
等他確認今天又是安逸的一天之後,便準備離開。走到樓道里時,正好看見樓下王建國上了一部車,兩三個緝毒隊的小夥子各自扛著一大箱子的資料,塞進車子的後備箱和後座,看樣子是要去檢察*院申請逮捕證了。
如果要把這些資料全部認認真真地翻閱一遍,想必檢察官也得花上兩三天工夫,恐怕老王會留在檢察*院裏賠檢察官加班進行案情陳訴。
顧謙非搖搖頭,慢步走下樓,目送著王建國的那輛車消失在拐彎處。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看著老王離去的背影,只見車後座大蓋帽下面的那頭白髮如此顯眼,用滿滿的滄桑陳述著老人幾十年的刑偵事業和緝毒事業。
這時候,他的手機上突然傳來一條社交軟體的資訊提示音。他點開來一看,是“兇案現場”勤工儉學的女大學生髮過來的,“老闆您可能需要過來一趟,這一期的場景被上一波客人弄壞了一點。”
場景被客人損壞是常有的事情,一般簡單一點的,看店的大學生自己就能搞定。實在搞不定的,纔會向顧謙非求助。
顧謙非這會兒在支隊大院,距離“兇案現場”所在的阿羅海城市廣場並不遠,正好可以過去看看。於是他放棄了回家的打算,向馬路對面的公交站走去。
在他身後,支隊大院圍牆外的陰影裡,一個身著制服的男子拿著電話,“喂,他們出發了。”
深秋時節,公交車已經停止了冷氣供應,但是今天的氣溫卻如此炎熱,讓人煩悶不已。燥熱的南風把從赤道帶來的熱量傾瀉在鷺城的大地上,讓人覺得自己是被遺忘在烤箱裏的鹹魚,烘焙得焦頭爛額。
半個小時之後,一部空蕩蕩的公交車在阿羅海城市廣場站停下。顧謙非不停地抹著汗從車上下來,抬眼望去,週三下午的阿羅海冷冷清清,與悶熱的天氣形成強烈的反比。這樣的天氣,居然還有客人前來挑戰密室脫逃,看來鷺城的偵探風潮方興未艾。
他走過A區和B區,直接來到位於C區一角的員工專用電梯,按下五樓按鍵。
不一會兒,電梯在五樓停下。出了電梯門,幾米遠的地方就是“兇案現場”的所在,店裏卻一個人都沒有。不過從外面可以看得出,密室的大門正敞開著,勤工儉學的女大學生應該就在裡面。
顧謙非喊著對方的名字走了進去,卻在進門的瞬間,後腦傳來一陣劇痛,瞬間便失去了意識。隱約間,他看到一個白花花的人體倒在密室一角的一條沙發上。
等他恢復意識之時,發現自己一絲不掛地躺在地上,懷裏還抱著一具僵硬而冰冷的身體。他悚然一驚,瞬間清醒過來。
四下裏審視了一圈之後,顧謙非對眼下的情形已經有了初步的瞭解——他被陷害了!
那具冰冷的身體屬於勤工儉學的女大學生,從剛纔身體的觸感來看,對方已經死亡超過兩個小時,屍僵正在逐漸形成,身體靠近地面的一側也已經出現了紫紅色的斑塊,也就是屍斑。死者全身赤*裸,頸部有一條明顯的勒痕,從勒痕顯示出來的花紋,可以大概判斷出兇器是一條麻繩。
他回頭看了一眼,“兇案現場”的密室裏正好有這麼一條,看來兇手是就地取材了。
顧謙非自己的衣服扔在了沙發的一角,而女大學生的衣服則被撕爛了,胡亂地丟在地上。看來有人把現場偽造成了一起強*姦殺人案。
不用猜也知道,這事和趙富貴的販毒集團脫不了干係。
雖然破壞現場不是個好習慣,但是顧謙非也不可能光著身子等警察前來,於是只能拿起自己的衣服穿上,並且戴上隨身攜帶的乳膠手套,開始翻看女大學生的屍體。
越是仔細檢查,他越是心驚。死者的下體及口腔處均有凝固的精液,相信這絕對不是真兇留下的東西,而是取自於他的身上。
這是一起精心策劃的謀殺案,目的不在於遇害的女大學生,而是顧謙非這個“兇案現場”的老闆。
還好顧謙非本身就是個破案高手,在他眼中,假象始終是假象,始終取代不了真實。“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真兇一定會在現場留下什麼。只要找到相關證據,他就能為自己洗清罪名。
這時候,電話響起,是方嵐欣打過來的。
電話剛一接通,方嵐欣便劈頭蓋臉地叫到,“出事了!老王出事了!他在檢察*院門口身中五槍,當場犧牲,載有證據材料的車子也被兇手一把火燒燬了。”
顧謙非頓時全身冰涼,如墜冰窟,哪怕颱風低壓所帶來的悶熱天氣也無法讓他維持正常體溫。
趙富貴的這一手牌打得又準又狠,竟是一擊斃命,不容翻身!
看來當天“崑崙”在“兇案現場”拍的那張照片還是在第一時間被吳鷺興看到了,對方一直隱忍不發,直到今天才動手,而且是雙管齊下,同時將顧謙非和王建國逼入絕境,打入死地!
老王就這麼走了……
這麼說來,三大隊週一早會上他說的那些話還真就是交代後事的遺言了。
這麼說來,幾個鐘頭之前在支隊大院裏看到的就是臨終前的最後一面了。
又是一位老王,五年前也是一位老王,倒在了同一條道路上——緝毒之路。
這條路為什麼這麼難走?
非得這麼血淋淋地展現其讓人絕望和無力的一面。
兩位老王的前仆後繼,教會了顧謙非一個道理——毒販都是滅絕人性的,否則也不會做這種傷天害理的買賣。
面對這樣的罪惡,法律不能有一絲的姑息和放鬆,否則就是對烈士的褻瀆,對受害者的不負責任。只有將其繩之於法,斬斷罪惡之手,才能告慰烈士的英靈。
但是說一千道一萬,事後懲戒只是亡羊補牢,逝者已矣,無法挽回。
憑什麼別人犯下的錯,就該由緝毒警來承擔惡果?
沒有需求就沒有市場,那些吸*毒者難道不懂自己是在慢性自殺嗎?害了自己,又害了家人,甚至還要連累更多的無辜者。
這些人何時才能警醒?
顧謙非心中此刻充滿了恨意。
雙眼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模糊,隔著一層朦朦朧朧的水霧,讓人看不清這殘酷的現實世界。淚水不自覺地從眼角滑落,滴落在光裸的腳掌上,已經失去了最初的溫度,只餘下閱盡塵世冷漠的冰涼。
緝毒這條路,從來都是用血與淚一點一滴淌出來的,前輩的血,後人的淚……
不知過了多久,顧謙非終於冷靜下來,而手中的電話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盲音。
想起王建國的遭遇,讓他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自己低估了趙富貴這隻老狐狸的算計。
目前明面上的一切證據都指向了顧謙非自己,根據原則,他必須被羈押在看守所,等待警方的調查結果。哪怕身為刑偵支隊的外聘顧問,怕是也沒有機會親身參與“兇案現場”謀殺案的調查。
而趙富貴一方如果早有預謀,想必手腳一定做得非常乾淨,就像之前的無名屍案一樣,很難留下有利於顧謙非的線索。
不是每一個刑警都是目光如炬的神探,大部分人容易被假象所矇蔽,能看清*真相的永遠只是少數人。
難道要把自己的命運寄託在別人手上嗎?
如果趙富貴還有其他的後手呢?
自己還束手就擒坐以待斃嗎?
顧謙非握緊了拳頭,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
深秋時節的颱風,還在太平洋上醞釀著,鷺城卻已經感受到了壓抑的氛圍,陰沉沉的天空之下,是顧謙非烏雲密佈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