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顧謙非和往常一樣準時來到“夜來香”的直播間裡掛著。不一會兒，“修羅”像約好了一樣，出現在了直播間裡，並第一時間私聊他，“要貨嗎？”

    “要的。”顧謙非晾了他半分鐘之後纔回答。

    “修羅”立刻報出一串號碼，“994049，去那裏聊。”

    從994037到994049，如果沒有跳號的話，從國慶前到今天，還不到半個月時間，用於收款的空直播間已經換了十二個。假如每個直播間都是滿三十萬關閉的話，累積毒品交易額就達到了三百多萬。按照這個比例算下來，一年的交易額可以達到一個億之多。

    但是根據顧謙非白天估算的，長夜直播平臺的網上販毒交易額大概在三千萬左右，這個金額顯然大大超過了。不過考慮到國慶長假期間的交易額肯定是要高於平常的，再加上有“修羅”這樣的馬仔在不斷地發展新客戶，交易額相比過去有所增長也是正常的。

    顧謙非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而是談起了正事，“這一次想和你談一筆大生意。”

    “修羅”聞言大喜，“那就謝謝寂寞哥了！不知道您要多少片？”

    “這次我要一百片，但是不能在網上交易。”

    “修羅”一口回絕，“抱歉，我們不接受線下交易。”

    “長夜直播畢竟不是個安全的地方，三五百塊錢也就罷了，這麼大的金額，我不想在這裏留下交易記錄，我們還是當面交易為好。如果你實在不肯，我去找東風哥交易好了。”此時顧謙非的說辭是之前與王建國商量之後重新設計的，更加符合邏輯，不容易引起懷疑。

    尤其是丟擲“東風”這個殺手鐗，由不得“修羅”不著急。販毒集團的馬仔猶如公司企業的業務員，必須靠業績拿提成，一百片“餅乾”的生意，對他來說就是兩三千塊錢的好處，怎麼捨得讓到手的肥肉飛走。

    “修羅”果然上當，迫不及待地澄清，“安全！一定安全！長夜直播就是我們的地盤，我們交易過的這個直播間，用不了兩三天時間就會被刪除，保證誰也查不到任何交易記錄！”

    “長夜直播又不是你家開的公司，你說刪就刪啊？”顧謙非故作不信。

    “怎麼不是？就是我們開的！想怎麼樣還不是我們說了算。你看看現在這個直播間，994049，你上次去的是多少來著？我記不太清，反正是3幾的。你看，這短短十多天，我們已經刪除了十來個直播間了。保證您的安全！”

    “修羅”的話證實了顧謙非之前的猜想，長夜直播的收款空直播間是連號的。這樣一來，想要估算其毒品交易額就容易多了。他看了一眼膝上型電腦螢幕右下角的螢幕錄影軟體標誌，正在正常工作中，心中大定。

    有了“修羅”的這番話，加上今晚三大隊安排網安人員實時監控著“修羅”的IP地址，實時盯著他在網上的一舉一動，這段錄影已經可以算是非常充分的證據，足以認定長夜娛樂直接參與網路販毒。

    再加上今天剛剛充進賬號的兩萬塊錢全部轉入長夜娛樂銀行賬戶，以及明天就會入手的一百片“餅乾”，同樣是鐵證如山。

    最後，也是最有利的證據來自於這些空直播間。長夜娛樂支出的每一筆主播工資都是有據可查的，能夠對應到一個相應的直播間。而這些空直播間卻沒有主播，也就沒有工資支出，其禮物收益成了那八千萬淨收益中的一部分，這點是吳鷺興無法解釋清楚的東西。

    顧謙非也曾經設身處地站在毒販的立場設想過，如果給每個空直播間都掛一個人頭戶，確實可以避免這個漏洞。

    但是新的問題就隨之出現了，設定了人頭戶之後，長夜娛樂就必須給這些“主播”開工資，將這部分資金轉出到相應的個人賬戶。

    只是如此一來，這些錢就又一次變成了黑錢，無法作為合法收入迴流到趙富貴的腰包裡。然後他們就不得不重新把這些錢再洗一遍，多承擔一遍費用及稅收的損失。

    毒販的趨利性決定了他們爲了追求利益的最大化，不可能真正去遵守法律，也就不可能爲了堵住這些小小的漏洞而付出更多的金錢與精力。

    就如同洛卡德理論所說，“凡走過必留下痕跡”。不管是線下的犯罪，還是網上的交易，只要是犯罪必然會存在漏洞或者留下痕跡。只要執法者堅持不懈，罪犯總會有落網的一天。

    結束了交易之後，顧謙非把螢幕錄影檔案透過郵件發給了王建國，郵件標題上寫著“該出手時就出手！”

    星期一早晨，顧謙非應王建國的邀請，第一次出席了三大隊的早會，同時也是一次動員會。會上王隊要求各中隊開始進行資料彙總，準備過幾天線上線下同步發動，給予鷺城販毒集團最後的一擊。

    這次會議在顧謙非看來，自己參加與否並不重要，基本上是王建國一個人在唱獨角戲。如果說非要找一個顧謙非必須出席的理由，王隊的話裡話外似乎把他當接班人來介紹。

    “小顧啊，這個案子辦完之後，老頭子我也就該退休了。今後鷺城的緝毒事業，就靠你們這些年輕人了！”王建國以這樣一句話結束了會議。

    這句話不知道怎麼的，在顧謙非聽起來有點不太舒服，感覺有點像老人家在交代後事一樣。可是老王說的也是實情，他確實快要退休了。總不能要求一個花甲老人一直在緝毒第一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會議結束之後，王建國就開始著手整理各種證據資料，屆時會向檢察*院同時申請幾十張逮捕證，將包括吳鷺興和“修羅”在內的一干毒販全部緝拿歸案，並對趙富貴實施限制措施，避免他發現情況不對而出逃。

    目前三大隊掌握的證據依然是個半成品，還不足以坐實趙富貴的販毒罪名。所以接下來的行動至關重要，三大隊必須查抄一批數量足夠巨大的毒品，並且取得長夜娛樂的內部賬目，只有這些東西全部齊備了，才能一錘定音。

    相比之下，顧謙非就無事可做了。網路販毒案的“獵鯊”行動已經完滿結束，無名屍案又被納入到販毒案當中一併處理。突然閒下來，他無所事事地在支隊大院裏晃了一圈，還專門跑去一大隊那裏問問有什麼新案子可以插手。

    可惜這幾天鷺城彷彿暴風雨前的寧靜一般，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

    一大隊的刑警們都在辦公室裏閒坐著聊天打屁，而方嵐欣則在辦公室的案頭上擺了一摞的書籍，正津津有味地看著。

    顧謙非走進去，隨手抓起一本來看，書名赫然是《地理學的犯罪心理畫像》，作者是迪.金.羅斯姆，2007年由公安大學出版社出版。

    這本書裡頭運用了大量詳實的資料，對罪犯在犯罪前後的空間行為及心理現象，尤其是一些心理潛規則做了有意義的探討與介紹。其中所謂的犯罪空間行為，其實就是顧謙非常常對方嵐欣提到的《犯罪地理學》。

    書裡頭提到的一些知識點，諸如"犯罪最近與最小努力原則"、"犯罪舒適原則"、"犯罪距離消減現象"、"犯罪緩衝區現象"等，都在顧謙非查案的過程中多多少少應用到了。

    就比如“犯罪最近與最小努力原則”，闡述了除去其他客觀因素影響外的人們的心理以及行為的選擇——當面對多個效果相似的預定目標時，人們最有可能依照“最小努力原則”來選取最近的目標。在無名屍案當中，就直觀地體現為死者阿文日常活動區域的離散分佈圖模型。

    同時，這本書還介紹了進行地理學心理畫像的基本理論根據，即犯罪日常活動理論、犯罪理性抉擇理論及犯罪風格理論等。雖然不是刑偵專業的必修課，但是熟讀這本書，對於提高刑偵人員的業務水平大有幫助。

    事實上《犯罪地理學》是一門古老而又年輕的學科，雖然早在十八世紀中葉就已經萌芽，但是直到今天依然沒有真正建立起這個學科，尚處於理論研究階段，也沒有成熟的相關專著，只能是在《地理學的犯罪心理畫像》這樣的交叉學科著作中找到一鱗半爪。

    這樣一來大學裏就不可能傳授這門課程，只能依靠刑警們自行鑽研。而要界定一個刑警優秀與否的其中一個關鍵點，就是他能不能自覺地自學掌握這些邊緣學科的知識，以提高自己的業務能力。

    眼見方嵐欣能夠抓緊閒暇時間充實自己，提高自己，顧謙非也是非常欣慰。相比之下，她的手下們卻沒有這麼強烈的上進心，難怪一群歲數比她大的刑警都要接受她的領導。

    眼看自己的小徒弟這麼努力，顧謙非也不好意思繼續閒晃下去，和她打了個招呼之後就離開了刑偵支隊。

    出了支隊大院，站在院門口，他突然有些茫然了，適應不了這種無事可做的日子。

    私家偵探那邊的業務已經被他丟了，那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一年到頭也接不到幾單，又都是調查婚外戀或者追查老賴這種沒有多少建設性的案子，他實在提不起興趣。還不如在一大隊幫忙破幾個命案，拿顧問費，再分點破案獎金。

    這些都不算的話，他只剩下“兇案現場”主題密室脫逃的甩手老闆一個工作。但是那裏他只需要每個月去一次，做一次場景更新即可，現在還不到去的時候。總不能因為自己突然閒下來，就辭退一名勤工儉學的大學生吧。

    他做不出那種事，也沒必要那麼做。誰知道什麼時候方嵐欣突然來個電話，他就又要放下密室脫逃店，屁顛屁顛地趕到支隊大院，根本不可能被捆在那兒。

    就在他站在支隊大院門口發呆的時候，門衛室裏老孫摘下耳機跟他打招呼，“顧先生，忙啥呢？”

    “哦，不忙。”顧謙非回頭看了他一眼，禮貌性地反問一句，“你也挺閒啊，平常上班還能戴耳機。是聽音樂還是聽新聞？”

    “聽小說呢。青果閱讀的有聲小說。”老孫拿起耳機說到，“您如果沒事的話，也可以聽聽。”

    顧謙非笑著搖搖頭，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