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謙非離開翔鷺KTV帝豪店的時候，街面上已經微微可見東方的一抹魚肚白。

    身著黃色反光服的環衛工人一臉風霜，已經看不出真實年齡，踏著三輪車沿街一路打掃；中年婦女們推著一部部早餐車開始出現在每個居民區的大門口，把熱騰騰的豆漿、油條、包子一件件擺出來，等待上早班的人們；早起晨練的老人漫步在街頭，彼此間熟絡地打個招呼，或一路同行，或擦肩而過，走向各自不同的人生終點。

    鷺城的清晨，一片安靜祥和，就像那未見其影先見其光的朝陽一般，溫馨而又讓人充滿了期待。

    他看著這些辛勤勞動的人們，頓時覺得自己的工作很有意義，守護這些勞動者的安定生活，再苦再累都值得。

    不過回想起之前在帝豪店裏的際遇，他又有些後怕。儘管他已經祭出了方嵐欣這張女友力滿滿的底牌，依然無法完全阻擋“粉絲”們的熱情。那些發花痴的女孩們紛紛拿出手機想要與他合影，剪刀手擺好，嘴唇嘟好，可想而知，下一步肯定是曬到社交軟體上。

    以現在資訊爆炸的傳播速度，真要是讓她們那麼做了，顧謙非今天就會成為鷺城名人，走在路上分分鐘被人認出來，以後還如何去查販毒集團。

    於是他不得不搬出民法裡頭關於肖像權的條文，告訴那些女孩，自己不是公眾人物，個人肖像受法律保護，任何人不得擅自拍照上傳網路。

    其實他的表述並不正確，在《民法通則》第一百條當中是這麼寫的，“公民享有肖像權，未經本人同意，不得以營利為目的使用公民的肖像。”還有第一百二十條：“公民的姓名權、肖像權、名譽權、榮譽權受到侵害的，有權要求停止侵害，恢復名譽，消除影響，賠禮道歉，並可以要求賠償損失。”

    也就是說，這些女孩如果只是跟他合影，並且不做盈利或者侵害之用，並不算違法。

    當然，他可不敢這麼告訴對方。

    女孩們還是比較相信“顧大神探”權威的“司法解釋”，只能遺憾且哀怨地目送著他離開帝豪店。

    “脫離虎口”之後，顧謙非眼看著時間還早，且帝豪店距離刑偵支隊也不過兩三公里遠，乾脆拿出手機刷了一部共享單車，慢悠悠地向長嶽路騎過去，呼吸著清晨純淨的空氣。

    鷺城是個濱海城市，同時也是國家園林城市、花園城市，縱使全市有上百萬部車在排放尾氣，經過海洋和森林一整夜的淨化，每天早晨的空氣也是清爽宜人的，全年空氣質量優良率近乎百分百。

    騎行在這樣的街道上，顧謙非更是心曠神怡，看著頭頂的天空慢慢變白，車輪下的路面被身後的朝陽一點一點染紅。

    六點，朝陽已經完全升起，而他也騎到了目的地。把共享單車停好，在岳陽小區的門口買了一份早餐，愜意地充實著自己有些空虛的胃袋。

    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岳陽小區，方嵐欣就住在小區的最後一排。

    顧謙非本打算也幫她買一份早點送上門去，但是考慮到這種暖男行為太過於直白，簡直是一種變相的表白，他頓時退縮了。一來怕方嵐欣動心，二來怕被潛伏在支隊大院周邊的毒梟眼線看見。

    不緊不慢地吃完了早點，又點上一支菸，他才趁著一波紅燈晃到馬路對面的支隊大院門口，和夜班的保安打了個招呼。

    除了守門的保安，支隊大院裏一片安靜，此時距離上班還有兩個多小時，等待的時間似乎有些長。

    看著馬路對面的岳陽小區，顧謙非突然很希望能儘早地見到方嵐欣。也許是剛纔拿方嵐欣照片“勸退”帝豪店女孩們的緣故，也許是這一夜激素過量分泌的緣故，他突然有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焦灼感，迫切地想要看見那張俏臉。

    人體是個非常奇妙的東西，愛情更是來得尤為突然，你不知道多巴胺會在何時分泌，也就無可避免會有不由自主怦然心動的時候。

    當然，顧謙非對於方嵐欣的感情不是突如其來的，其實有著五年多的深厚基礎。只是在這一刻，這種深藏於心底的感情不再甘於蟄伏，隨著多巴胺的泛濫洶涌而出。

    坐立不安地在支隊大院裏走了幾圈之後，他終於忍不住掏出自己的手機，盯著相簿裡方嵐欣的照片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咳嗽聲，聲音的主人歲數似乎不小。

    顧謙非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來，發現王建國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自己的身邊，斜著眼偷瞄手機螢幕上的那張照片。他趕緊把照片切掉，順便看了一眼時間——六點五十。

    “老王，你怎麼這麼早？”他一臉尷尬地問到。

    王建國笑了笑，“不早了，都快七點了。我每天都是這個點到的，反正一個人在家也沒事做，早點到支隊來看看報紙。”

    說到這裏，他換上一副為老不尊的促狹表情，“倒是你，今天怎麼這麼早，該不會是思春思得睡不著了吧？也不對啊，現在明明是秋天。”

    顧謙非老臉一紅，“老王你瞎說什麼啊！那個，我剛纔只是在想案子的問題，手指頭不經意的瞎點，一不小心點出那張照片來。”

    “哦，案子！哪個案子？”玩笑歸玩笑，王建國也知道顧謙非不是那種見了女人會邁不開腿的人。

    以他六十歲的人生閱歷，看過的男男女女多如牛毛，對於這兩位的情感狀態早就看著眼裏，明明是郎有情妾有意，卻偏偏絕口不提愛你。

    王建國知道，只要顧謙非願意開口，方嵐欣分分鐘就能成為他的女朋友。

    王建國同時也知道，顧謙非這個人絕不信口開河，哪怕有時候會顧左右而言他，但說出來的話絕對是板上釘釘。

    既然顧謙非提到了案子的事，又一大早趕到支隊大院，肯定是有突破性進展。王建國唯一摸不準的，就是他口中的案子究竟是哪個案子。

    聽到對方問起，顧謙非頓時鬆了一口氣，總算是成功地轉移了話題，“兩個案子都有，既然你先來了，那就先談談‘獵鯊’行動。”

    “走，這裏不方便，去我辦公室裏談。”王建國看了一眼支隊院門，一手搭上顧謙非的肩膀，拉著他一起上樓。

    來到三大隊的辦公室之後，顧謙非立刻把自己對於“東風”的猜測說了出來，讓老王安排網安人員去查一查這個賬號的使用者是誰。

    老王對於顧謙非的分析表示信服，當即同意了這個要求。

    “你的這個發現很重要！接下來可以在‘東風’身上做點文章，但是也不要操之過急，這些毒販做事很小心的！”他特地交待了一句。

    顧謙非不解地問到，“哦，怎麼突然說這個，你那邊是有什麼發現嗎？”

    王建國表情凝重地點點頭，“你幫我弄到的那個電話號碼，我們進行了一段時間的監控。如果不是我們的人時時刻刻都在盯著，不知道要錯過多少訊息。他們在社交軟體上一律使用密語對話，而且每一句話只保留十秒鐘不到，對方看完立刻撤回，不在雙方手機裡留下任何痕跡。”

    “我們擷取網路資料之後，應該能夠保留那些對話吧？”顧謙非緊張地問到。

    趙富貴的那個手機號碼是他冒著生命危險潛入趙家別墅弄到的，如果無法發揮應有的作用，那他就白忙活了。

    王建國並沒有讓他失望，“是的，我們當然可以保留那些對話，並且也成功掌握了鷺城販毒網路的一些動態。”

    “那就好。”顧謙非鬆了一口氣，辛苦總算值得。

    但是王建國的話顯然沒有說完，“但是僅僅是這樣，我們還不能定趙富貴的罪。首先是他的手機裡並沒有這些聊天記錄，而且這個手機號也不是他的實名；再者，他們都是密語對話，就算我們能破解，在法律上也不能作為有效證據，除非他肯認罪。”

    “那現在該怎麼辦？”顧謙非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能夠對付趙富貴。

    以趙富貴的狡猾，只要他永遠遠離毒品，僅僅是依靠密語遙控手下馬仔，那麼警方就永遠無法掌握他販毒的證據，就不能將他繩之以法，鷺城販毒網路就無法連根拔起。

    “再觀察一段時間吧。”王建國對此也是很無奈，“我相信百密一疏，趙富貴遲早會露出馬腳，我們就能給他致命一擊！”

    “如果他永遠那麼謹慎呢？”顧謙非反問到，“難道我們就這麼任由他逍遙法外？”

    王建國盯著顧謙非的雙眼看了好一會兒，明白他的這個問題意有所指，眼神和語氣立刻變得嚴厲起來。

    “沒辦法，法律的權威是建立在依法辦案的基礎之上，有時候就是這麼被動。我們身為執法人員，更應該捍衛法律的權威，否則這社會遲早亂套。你千萬別胡來！潛入趙家別墅偷出這個電話號碼，已經是踩在法律的底線上了，再邁過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根據《刑法》第二百四十五條規定：非法搜查他人身體、住宅，或者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司法工作人員濫用職權，犯前款罪的，從重處罰。

    顧謙非現在不算司法工作人員，因為他只是外聘顧問，所以按照刑法規定，屬於“告訴才處理”。即由受害者舉證並提起訴訟，法院纔會受理並判決，並非公訴罪行。

    而作為“受害者”，趙富貴並不知道自己的別墅被顧謙非入侵了，也提供不了相關證據，所以顧謙非算是逃過一劫。加之顧謙非的非法入侵目的是爲了查案，並不是侵害趙富貴的合法權益，王建國雖然不贊同，但也不至於迂腐到要將他治罪。

    顧謙非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他也不可能再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非法入侵已經是極限。於是他向王建國做出保證，“放心，我不會幹傻事的。你知道我查毒的目的是什麼，就算弄死了趙富貴，也沒法達成我的目標。我要的是堂堂正正地查出毒梟們的罪惡，讓老王名正言順地被追認烈士稱號！”

    “你這樣想我就放心了。”王建國鬆了口氣，“好吧，我這邊會繼續想辦法的，不會讓你的努力白費。”

    兩人聊到這會兒，時間已經來到了八點出頭，越來越多的刑警出現在辦公室裏，開始了新一週的工作。

    顧謙非告別鷺城的這位老王之後，便轉身去往一大隊辦公室，還有關於無名屍案的重要工作需要方嵐欣的一大隊來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