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然而這確實是密室
杯子裡的水位變了!
如果不是把短影片畫面上傳到電腦上,放大了之後反覆觀看,僅從手機那五英寸左右的畫面,還真發現不了這細微的變化。
即便如此,顧謙非也是因為連貫的畫面當中水位線出現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跳動才幸運地發現了這一變化。
爲了進一步驗證自己的判斷,他把短影片斷層前後的畫面分別進行截圖,然後將兩張圖片並列擺放進行對比。然而就算是這樣,畫面裡的杯子裡水位看起來似乎也是一樣的。
於是他採用豎條形的裁剪,在確保畫面整體高度不變的情況下,分別擷取兩圖當中的水杯豎條,然後黏貼在一張圖片當中,讓杯子的前後畫面一左一右緊緊挨著。
如此一來,終於可以很直觀地看到死者喝水的透明玻璃杯裡,代表著畫面出現斷層之後的右圖,水位線有了細微的升高。
那麼杯子裡的水位到底升高了多少?
這是個非常重要的資料。
硫酸二甲酯作為一種劇毒化學品,其效果類似神經毒氣芥子氣,急性毒性則與光氣差不多,達到氯氣的15倍之多。對眼睛和上呼吸道具有強烈的刺激性,對面板具有強烈的腐蝕性,急性重度中毒即可導致呼吸窘迫綜合徵,因為喉頭水腫及氣管、支氣管上皮細胞壞死脫落而導致窒息。
海城刑偵的法醫解剖已經證實死者死於硫酸二甲酯中毒。那麼顧謙非如果能證明投毒的過程發生在畫面出現斷層的這段時間,就能有效地推翻死者自殺的可能性。
硫酸二甲酯如果是以氣態吸入,只要空氣中的密度達到97ppm,並持續十分鐘,就可立即致死。而以液態口服的話,起效稍微會慢一點,有數小時的潛伏期,但是致死劑量也只要5毫升。
現在的問題是從短影片當中,要如何確定杯子裡的水位究竟上升了多少?有沒有5毫升?
最難的問題都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更是難不倒顧謙非。說穿了,這也就是一道應用數學題。
死者在影片臨近結束的時候,曾經爲了證明自己想要自殺,一口氣喝掉了大半杯她親手投入“毒藥”的水。從死者喝水的畫面,透過杯口與死者面部五官進行對比,可以估算這個杯子直徑大約是8釐米。
得到這個數字之後,透過畫面比例,可以算出杯體的總高度,並由此測算出杯子裡的水位升高了大約兩毫米左右。
直徑8釐米,高度兩毫米,哪怕是一個普通的初中生,也可以算出畫面出現斷層之後,杯子裡憑空多出了約10毫升水。
也就是雙倍的致死劑量!
毫無疑問,兇手投毒的時間就是在死者接聽電話的時候,一口氣向死者的杯子裡注入了10毫升的硫酸二甲酯液體。
硫酸二甲酯的密度是1.3322,10毫升的質量大概為13克。而其在水中的溶解度為每100毫升2.8克,這杯水剛剛好能夠溶解兇手投入的全部劑量。
透過計算得出這個準確的數字之後,短影片自殺事件毫無疑問是一起有著充分準備的謀殺案。兇手透過電話引開死者,然後向她的杯子裡注入足以完全溶解在水中的硫酸二甲酯。有雙倍的致死劑量,哪怕死者只喝下半杯水,兇手也同樣能夠得逞。
於是顧謙非在水杯水位前後對比圖上進行詳細的資料標註,然後把這張處理好的照片直接發到了朱隊的電子郵箱上。
處理好這些事情之後,他看了看時間,居然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就連長夜直播的女主播“夜來香”都已經下播了,“寂寞三秋”的賬號孤零零地掛在空無一人的直播間裡,私聊頻道里留下了好幾個人的留言。
顧謙非把這些留言都看了一遍,發現都是些直播間裡的常客,比如“夜來香”的忠實粉絲們。而他們所提的問題也都是“三秋哥在嗎?”“三秋哥今天是怎麼啦?”之類毫無意義的問題。
也許裡頭會有網路毒販存在,但是他沒法透過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來判斷誰纔是他想要捕獵的鯊魚。同時他也不能事後一個一個問過去,那樣的表現也太過於刻意,容易讓有可能已經“相中”他的網路毒販縮回去。
他所能做的只有記下這些人的賬號,以後多加註意,觀察他們在直播間裡的言行,從中篩查可疑人物。
原本他還想打個電話給朱隊,提醒對方看郵件,並告訴對方自己的發現,但是現在時間實在是太晚了。
朱隊已經不年輕了。五年前顧謙非還在海城刑偵的時候,他已經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這會兒更是奔五而去。人到了這個歲數,就得開始注意養生,保證良好的作息時間,纔能有一個健康的體魄去過下半輩子。
爲了朱隊的健康著想,顧謙非忍住告訴對方自己發現的衝動,只等明天白天再來聯絡。
朱隊作為顧謙非入行的引路人,在這個得意門生的心目中有著無可取代的地位。
顧謙非依然可以清楚地記得,八年前自己剛剛從警校畢業的時候,被分配在朱隊手底下實習。在朱隊的引導下,每個案子他都以最大的熱情參與,迸發自己的腦力,尋找一條又一條的線索,發現一個又一個的突破口。
在朱隊面前,顧謙非永遠像一個剛剛從警校畢業的新人。每當他有重大發現之時,最渴望聽到的便是朱隊的認可和表揚。這成為他不斷進步和成長的最大動力。
也正是因為如此,本就年輕而富有衝勁的他,在313專案組陷入停滯之時,依然不肯放棄,就想著挖出一條重要線索,讓朱隊誇讚誇讚自己。
然而事實證明個人英雄主義並不可取,脫離了專案組的統一指揮和安排,他的私下行動導致了手下刑警老王的犧牲。
這讓顧謙非覺得自己辜負了朱隊的信任和栽培,讓他下定決心要破了那個案子來表達自己的愧疚之情。不僅僅是對老王的愧疚,更是對朱隊的愧疚。
說到底,在他的潛意識裏,始終渴望著來自朱隊的認可。哪怕他已經在當刑警的三年多裡得到了無數次認可和鼓勵,卻依然貪婪地期盼著下一次的到來。
這一夜,他做了好幾個夢,都是關於海城刑偵和朱隊的。夢見了朱隊一次又一次地給他更換警銜牌。
一年時間,從二級警員到一級警員,只用了別人三分之一的時間,他從一個新嫩進化為一名合格的刑警。
又是一年之後,他再次提前晉升,朱隊親手為他掛上三級警司警銜,代表著他完全摘掉了新人的牌子,能力已經不輸大部分普通刑警。
晉升二級警司則是在成為刑警的兩年半之後,這一次不再是因為他的表現優異而提前晉升,而是因為升任中隊長而獲得的晉職晉升。按照規定,行政級別是副科級的刑偵中隊長,最低警銜是二級警司,所以他就按規定晉職晉升了。
好夢到此結束,在顧謙非擔任中隊長的一年之後,就在朱隊第三次為他申報提前晉升時,因為313槍擊案的擅自行動,導致老王車禍身亡。他不但沒能提前晉升,反而因為被記過一次,而在正常的晉級期限上,被延期十二個月。
晉升不晉升,對顧謙非來說倒也不是什麼非常在意的事情。畢竟一般刑警要從二級警員走到一級警司,正常是三年一升,需要花上整整十二年時間,就像方嵐欣手下的老李。而他即便被延期十二個月,也只需要六年半時間,就能達到同樣的高度,用時差不多隻有別人的一半。
真正讓顧謙非難受的是他的任性妄為牽連了朱隊。申報提前晉升的手下居然被記過,意味著朱隊識人不明、用人不當。雖然朱隊不會因此而背上什麼處分,但終究是刑警生涯當中的一個汙點。
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很累,以至於早上他都沒法正常醒來,最終還是被朱隊的一通電話給叫醒的。
“臭小子,還沒起床吶?”聽到顧謙非迷迷糊糊的聲音,朱隊忍不住責罵了一句,但聲音中卻滿含著關愛之情,“一旦查起案子就那麼拼,你以為自己還是二十出頭嗎?你十二點多給我發的郵件,又折騰到幾點才睡?”
這種問題顧謙非沒法回答,只能趕緊轉入正題,“朱隊,既然您已經看完郵件,那兇手是誰您估計也知道了吧?十有八九是給死者打電話的那個人。查一查死者的最後通話記錄就知道了。”
“你所說的嫌疑人是死者閨蜜,同時也是本案的報案人。她說自己看的死者的自殺短影片之後,電話打不通,趕緊報警處理。”聽朱隊這麼說,顯然海城刑偵也考慮過死者閨蜜作案的可能性,否則他不會立刻給出如此明確的答案。
顧謙非聽到這個,立刻來了精神,“既然有明確的目標,那就抓人審訊唄!兇手自己報案這種事情,每年不知道發生多少。他們總以為這樣就能掩蓋自己的罪行。”
“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死者錄製短影片那會兒,嫌疑人確實打過電話,但她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更為關鍵的一點,哪怕你的分析再有道理,然而這確實是一間密室,除死者本人,沒有任何人在近期進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