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職！

    這個詞語在這一瞬間觸動了顧謙非內心深處的柔軟。

    雖然是主動離職，但不代表他不熱愛刑警這個職業；雖然身在他鄉，但不代表他不懷念海城熟悉的街道和同事們。

    多少次午夜夢迴，他似乎又回到了海城刑偵，過著那種安逸又不失挑戰的美好生活；多少次面對危險，他渴望身後能夠有一個值得依靠的後背，可以讓他毫無後顧之憂地勇往直前。

    沒有人不喜歡幸福和快樂，也沒有人喜歡自找苦吃，但凡有人放下了現有的幸福主動去面對苦難，只能說明他的心中有著某種堅持和信念。

    顧謙非有堅持、有信念，所以五年前他放棄了海城的一切，隻身離開，所以五年後當他再次面對抉擇時，沒有絲毫的動搖。

    “朱隊！我是不會回去的。”

    “為什麼？為什麼你非得跟自己過不去？老王的家人，這幾年你彌補得夠多了，已經做得很好了，沒必要再自責。”朱隊無法理解他的想法。

    “朱隊，雖然咱們見多了死亡，但是生命是無法彌補的！我做得再多，也無法回到過去。老王不能白死！如果我現在回去，這麼多年的努力就白費了。毒梟必須受到懲處！老王必須獲得烈士追認！實現不了這兩個目標，我絕不回去！”

    “這個，很難……”朱隊對此愛莫能助。

    要想讓老王的死從普通的交通意外升格爲烈士犧牲，顧謙非必須拿出毒梟唆使手下馬仔謀殺老王的證據。而這基本上相當於把五年前的那個案子查個底朝天，纔能有充分的證據。

    如果五年前的那個案子是那麼好查的話，當時集結了強大刑偵力量的313專案組也不至於一籌莫展。

    海城作為直轄市，海城刑偵的最高階別為刑偵總隊，總隊長警銜為二級警監，副廳級幹部。不算各區分局刑偵支隊的話，刑偵總隊下轄九支刑偵支隊，其中主管命案調查的一支隊破案率高達95%以上，並且擁有公安系統唯一一家刑事科學技術研究院。

    陣容如此強大的海城刑偵實力絕非鷺城刑偵支隊可比，卻依然被313槍擊案給難住。

    當年朱隊還只是一支隊下的一名大隊長，現在卻已經升任刑偵總隊一支隊支隊長，手中掌握的刑警力量比整個鷺城警方加一起都要強。否則鷺城警方也不會巴巴地從他手下挖人。

    在他手下，方嵐欣只是一個小小的中隊長，到了鷺城就被當成個寶，而且一調任就直接升任大隊長。當然，顧謙非如果願意回去，升任大隊長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但是手頭的力量再強，當年以一支隊為核心組建的313專案組依然沒能解決那個案子，最終成為海城刑偵手中罕見的積案。

    這也難怪朱隊一點都不看好顧謙非。集體的力量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又豈是個人英雄主義這種不切實際的東西能夠逞能的。

    在他看來，個人英雄主義只是影視作品中忽悠人的東西。顧謙非的能力是強，但還沒強到能夠對抗整個東南販毒網的程度。要想對付這種規模的犯罪組織，就算海城刑偵總隊的力量都不夠用，怕是得整合東南沿海各城市的刑偵力量纔夠。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顧謙非個人能力確實不錯，邏輯推理能力強大，但查一查命案也就罷了，要查犯罪集團就力有不逮了。就算只是對付海城毒梟趙富貴，他也得依靠王建國和三大隊的力量才行，更何況是體量龐大的東南販毒網。

    在無法調和的分歧中，顧謙非與海城刑偵的朱隊結束了通話。

    一支菸夾在指間，卻沒有點著，他整個人已經在回憶中淪陷。海城代表著他正在遠去的青春，有著最美好的回憶與最刻骨銘心的悔恨，讓他魂牽夢縈。

    這種情緒讓他無法正常思考，於是開啟膝上型電腦，在“夜來香”的直播間裡掛上“寂寞三秋”的賬號，拿直播間的聲音當背景音樂，陷入回憶之中，任憑女主播怎麼呼喚，他都無動於衷。

    時間總是那麼的一往無前，哪怕是回頭看看，過去也一直在遠去。人可以回到任何一個地點，卻唯獨回不到過去。所以哲學家們喜歡說，“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因為腳下的水流雖然看起來一樣，卻已經不是當初的那些。

    回不去的過去……

    海城刑偵還在那兒，顧謙非回去了還可以從中隊長繼續幹起，但是曾經的手下老王已經不在，曾經的跟班方嵐欣已經來了鷺城。

    同樣的海城刑偵，卻無法再帶給他同樣的感覺。曾經的莽撞青年，如今已經過了而立之年，把責任看得比破案還重。

    當然破案本身也是一種責任，刑警的責任。

    想到責任，他稍微振作了一點，開始盤點自己手上握著的幾個案子。

    長夜直播網路販毒案，“獵鯊”行動的餌剛剛放出去，“鯊魚”可能已經嗅到了血腥味，但還在遠處徘徊觀望，距離最終的收網為時尚早。顧謙非給自己定下的時間是三個月，爭取年底之前掌握足夠多的有效線索。

    至於無名屍案，他已經拜託王建國手底下或明或暗的緝毒警去調查趙富貴手底下的馬仔們是否有失蹤的，目前只能耐心等待反饋，急是急不來的。

    現在他唯一能夠出一份力的，看起來只有發生在海城的這一起短影片自殺案。

    是否需要去一趟海城案發現場？

    顧謙非比較糾結的是這一點。面對海城，就像面對方嵐欣一樣，讓他有種近情情怯的感覺。他害怕自己再次見到朱隊時，會變得意志不堅，會放棄現在的執著，會沉迷於安逸的生活，會放棄內心對老王的承諾。

    所以能不回，最好還是不回。

    於是他開啟手機，再一次觀看那段五分鐘的短影片。

    這個年頭，手機攝像頭解析度越來越高，從十幾萬飛速飆升到兩千萬畫素，從單一的後置攝像頭，發展到前後雙攝、後置三攝。很多品牌的高階旗艦機型，攝像功能已經接近了專業水準，拍出來的畫面即便放大來看，依然清晰無比。

    顧謙非嫌手機螢幕不夠大，乾脆把影片上傳到膝上型電腦上，放大了數倍觀看。

    如此一來，更多的細節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這雖然是一則短影片，但是整體的拍攝感覺有點像直播。畫面中，死者是標準的網紅打扮，錐子臉、大眼妝、美瞳應有盡有，盡心盡力地吸引觀眾的眼球，一看就不像一個真心想要求死的人。

    就像“長夜跑騷團”的“非言”所說的，這是一個典型的炒作影片。爲了出名，現在的人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假自殺也是一種辦法。

    只是不知道在這過程中發生了什麼，導致假自殺變成了真謀殺。

    顧謙非繼續觀察畫面中的細節。

    畫面上除了死者之外，還可以看到她面前的一小片桌面，桌面的一角擺著她的水杯，放在一個卡通造型的杯託上。

    這個水杯擺放的位置很有講究，處於影片畫面的黃金分割點上，不管是左右還是上下，都是幾近0.618的完美構圖比例，讓人看著有種渾然天成的感覺，似乎杯子就應該擺在那兒。

    “還是擺拍啊！”從這一細節上，顧謙非更加堅定這不是自殺。

    根據畫面視角，死者應該是用一部手機拍攝的短影片，而手機就擺在畫面中的桌子上。而在桌子的前面，也就是畫面的背景裡，可以看到一張少女心爆棚的粉嫩大床，被粉色系的被褥和玩偶填充了畫面的邊邊角角。

    死者在短影片的畫面構圖上如此用心，明顯對生活充滿了追求，哪裏有一點尋死之人的樣子。

    畫面中，死者儘管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口口聲聲說想要自殺，但是表演的成分居多，真實的情感卻一點都沒有，如果用年輕人的話來說，她就是在賣萌。

    事實上死者的長相也當得起萌這個字，裝可憐的樣子足以撩起絕大部分年輕男性。如果她的目的是想火的話，憑藉這一段影片，確實可以收穫大量宅男粉絲。

    顧謙非雖然不吃這一套，但是也在心裏暗自可惜，如此花季少女，怎麼就被人殺害了？兇手也真下得了手！

    看完畫面細節之後，顧謙非開始重點關注這段影片出現中斷的前後畫面。

    畫面在進行到一分多鐘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小段音樂。從音樂的音量上看，應該就是發自死者用來拍攝短影片的那支手機。手機當然不會突然自己播放音樂，所以這隻能是電話鈴聲。

    也就是顧謙非與朱隊通電話時所分析的，死者接了個電話。

    而畫面在這個時候出現了顧謙非所說的斷層，音樂聲只響了大概兩秒鐘便消失不見，在此之後的下一幀畫面中，死者的身體出現了明顯的位移，憑藉肉眼就可以看得出來。

    也許是死者漂亮的面孔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也許是那一瞬間的位移干擾了視覺判斷能力，直到反覆看了若干遍之後，顧謙非終於發現了另外一處不是很起眼的變化。

    而這個變化將直接證明這是一起謀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