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當你的人質
顧謙非聞言立刻停下腳步,同時高高舉起手臂不停搖擺,示意其他刑警不要再靠近。如果棒球帽男子所言屬實,情況就非常不妙了。
殺人碎屍僅僅是地方性事件,雖然影響不好,但是傳播範圍有限,不用說鷺城之外,就連本地都知之甚少。只有當碎屍案演變成連環殺人案之後,影響力纔會逐漸擴大。
而此時正值上班高峰期,天橋上過往的行人熙熙攘攘,如果在這種環境下發生爆炸,死傷人數絕對是驚人的,足以轟動整個世界。如果棒球帽男子自制的爆破物威力足夠強大,甚至有可能炸塌天橋,牽連到宜賓路路面上繁忙的高峰期車流。
那種場面光是用想象的,就讓人不寒而慄。
對於刑警而言,破案自然是重要的,但是如果爲了破案而引發社會性事件,那就得不償失了。這是一個政治正確性的問題,一個不好上至市政法委書記,下至方嵐欣這位刑偵大隊長,都得背上重大處分。
顧謙非已經不是五年前魯莽的熱血青年,雖然血仍未冷,但是他已經懂得把握分寸,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他不但不敢繼續靠近對方,甚至不敢疏散人群。一旦讓周圍的行人知道這裏有爆炸物,引發的騷亂和踩踏同樣會造成不小的傷亡。
他靜靜地看著棒球帽男子,心裏卻已經閃過無數的念頭。
難道就這麼放走對方?
還是要賭一把?賭對方身上的爆炸物是假的,賭對方沒有勇氣直麵死亡。
事實上在顧謙非看來,以兇手敢於把自己名字藏在拋屍地點的那種狂妄的自信,應該不會做出把自己變成人肉炸彈的事情。
他甚至懷疑棒球帽男子根本就沒想過自己會那麼快被警方發現,更不可能提前在自己身上捆上爆炸物來威脅警方。
對於高智商罪犯來說,用這種沒品的方式來脫身是很low的表現,只有用計謀把警方玩弄於掌股之上纔是值得驕傲的事情。
從兇手之前的一切所作所為來看,他很喜歡和警方玩心理戰。所以這應該是兇手做的一個小保險,以便一旦出現意外時可以用計嚇退警方。
據顧謙非判斷,棒球帽男子會在身上捆綁炸藥並引爆的可能性不足三成。
然而顧謙非終究沒有選擇賭一把,並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如果周圍沒有路人,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賭一賭那在他看來還不到三成的機率。
雖然已經脫掉了那身警服,但是他仍然擁有一顆追求正義的心。
五年前作為一個刑警,他奉行的是程序正義;現如今脫下警服,他更重視一個正義的結果。
也許有人會說,程序正義是通往結果正義的最佳道路,過分追求結果正義,會導致主觀判斷凌駕於相對公正的法律之上。
但他知道,不管是在哪個法律體系下,程序正義都還不夠完善,都是可以被利用的,都需要一定程度的結果正義來作為補充。而他,作為一個私家偵探,最大的作用就是用結果正義來補完程序正義的不足之處。
將碎屍案兇手繩之以法以避免更多人受害是正義,暫時向對方妥協以避免更多人受到傷害同樣也是正義。
以前的他固執地認為向罪犯妥協不是執法者應該有的作為,也正因為這種不妥協,才導致老王的犧牲。所以現在的他更加明白一個道理——法律誕生的意義看似是要懲戒犯罪,但本質上卻是爲了守護秩序,保護廣大民眾。
如果罔顧民眾的安危,執意要行使法律的正義,那麼只會有一個正義的過程,卻得不到正義的結果,違背了法律的初衷。
哪怕讓罪犯逍遙法外,也不能因為抓捕行動而傷及無辜,這是最基本的原則。
而且顧謙非相信,既然兇手的身份基本上已經暴露,接下來想要再次找到對方的難度無疑會小很多。同時對方從此將成為通緝犯,整天過著提心吊膽東躲西藏的日子,怕是也沒有多少精力繼續犯案。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就算這會兒沒能抓住棒球帽男子,警方也可以算是已經破案。而案件一旦進入這個階段,刑偵一大隊的使命也就告一段落,後面的通緝和抓捕工作將由整個警察系統來共同完成。
顧謙非也算是對自己的臨時顧問工作有了一個交代,最多就是拿不到結案的獎金而已。
“你這是何苦呢?生命只有一次,你難道就這麼輕易放棄?”雖然顧謙非的心中已經有了決斷,但還是要努力爭取一下。
當然不是爲了拿獎金,這會兒他也沒想那麼多,純粹是不希望兇手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他如果是個追求物質的人,這幾年也不會把自己的大部分收入都拿出來贍養老王的家屬,以至於落下個欠費偵探的外號。
棒球帽男子顯然不吃這一套,“你當我傻嗎?落到你們手裏,最終不還是一個死刑!與其死得那麼窩囊,不如我現在拉一些墊背的,至少能遺臭萬年!”
“那可未必。我現在不抓你,你馬上自首,可以從輕的。”顧謙非試圖誘導對方。
“是嘛?碎屍案這麼惡劣的案件也能從輕?你別騙我!這方面我研究過往年的案例,全部是死刑立即執行。”
“也許你不是故意殺人呢?也許你只是過失殺人呢?因為你沒有殺人動機。而法律追究的是殺人這件事本身,而不是殺人之後對屍體的處理方式。”
兩個人站在來往的人流中,你一言我一語,展開了另一場交鋒。而此時天橋下隨後趕來的刑警們也都在注意到了棒球帽男子手中的物件,在方嵐欣的指揮下開始阻斷人流。
棒球帽男子顯然也看到了這一幕,開始有些著急。“聽起來好像是那麼回事,但是我怎麼就不信呢?你別想故意拖時間,我要走了,不準跟上來!否則魚死網破!”
看出對方色厲內荏的本質,顧謙非進一步試探,“等等,你覺得這樣子能走得掉?這一片都被我們包圍了。要不這樣吧,我當你的人質,確保你能走得出去。”
“你別過來!我要人質也不會找你!”棒球帽男子邊說邊往後退,目光始終不敢離開顧謙非。“你告訴他們,我身上有炸彈,叫他們讓開,別逼我!”
顧謙非聞言笑了笑,同時緊跟對方的步伐,“不敢讓我當人質,你是害怕我發現你身上沒有所謂的炸彈是嗎?要不然你開啟衣服,讓我看一眼炸彈是什麼樣子的,我就信你。”
棒球帽男子終於勃然色變,轉身就跑。可是他一個身材因為久坐而略顯發福的宅男作家,怎麼可能跑得過顧謙非這樣一位刑警出身的私家偵探,跑沒幾步就被追上,直接撲到在地。
顧謙非順手奪過對方手中的起爆器狀物件,隨手一扯,線的另一頭果然什麼都沒有。
天橋下的刑警們眼看著棒球帽男子被控制住,立刻一擁而上,將現場包圍起來。
將對方移交給正牌的刑警們之後,顧謙非點了一支菸正準備離開,身後棒球帽男子大聲追問到,“問你一個問題,你們是怎麼知道我會來這裏的?”
“還不是你自己告訴我的?紫河阿呢歌等於zhang張,河鵝呢歌等於heng恆,五鵝宜等於wei偉。張恆偉,不是嗎?”
看著對方表情中流露出的少許得意和懊惱,顯然是認可了這個答案。
“我原先還以為你只是用了地名首字母,後來一直覺得鵝公村這地方太偏僻了,直到昨晚去了呢喃club,終於想明白了。呢喃的‘呢’是多音字,在地名上面讀ni,但是更常見的讀音是ne。把這些字的聲調去掉,紫是zi,是拼音z的發音,以此類推,你最後的拋屍地點只能是在ne和yi這兩個讀音的地名裡頭。”
雖然昨晚已經聽過一遍這樣的分析,但是周圍的刑警們還是兩眼放光,再次為這種邏輯縝密的推理感到驚豔。
“放眼鷺城,ne讀音打頭的地名根本沒有,你只能用呢喃club的呢來替代,那麼yi打頭的同樣沒有選擇的餘地,只有宜賓路這麼一個地方。要怪只能怪你太過於追求完美,警方也沒有你想的那麼無能。”
棒球帽男子靜靜地聽完分析,一言不發地任由刑警們將他押走。
顧謙非用力吸了一口煙,在一大隊刑警們崇拜的目光中往另一個方向下了天橋。而在距離天橋不到百米遠的一棵行道樹後面,一雙如鷹隼般的眼睛則緊盯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
天橋下面,有些好事之徒已經忘記了上班遲到這回事,和身邊的同事或者陌生人興高采烈地討論天橋上剛剛發生的事。
雖然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警方的抓捕行動。他們討論的內容無非是被抓的究竟是什麼人,是慣竊?是逃犯?還是毒販?
都說有時候無知也是一種幸福,尤其是在這方面更是如此。你所知道的罪案越少,說明你的生活環境越安全,反之則只能自求多福。
在我國,兇殺案的案發率每十萬人每年還不到一起,其中碎屍案的比例更是少之又少。絕大部分普通人,終其一生都不會遇到一起兇案。
這個社會之所以這麼安定和*諧,皆因為有那麼一群人在默默地在貫徹著正義,守護著我們,也許是軍人,也許是警察,也許還有某個手機總是欠費的私家偵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