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難道這纔是真相
蔣瑾年此時身著一件褪了色的看守所號服,一週沒刮鬍子的下巴,細密的鬍子亂糟糟的,如野草叢生。
面對著顧謙非,他流露出淡淡的苦笑,就像一個看破紅塵俗世的老人,“我也希望自己能夠記起一點什麼來,但顯然不可能了。能想起來的東西,上週我都告訴你了。在這裏關了一星期,對我而言就像過了整整一個世紀一樣漫長,感覺什麼都忘了。”
鷺城看守所的提審室一面靠著窗,窗外有些花草樹木,後面則是一堵高牆。就算是這樣,蔣瑾年在說話的時候,眼睛不停地往外看,充滿了對自由的嚮往。
他這樣子讓人看了著實有些不忍心,原本一個好好的高富帥外加常青藤名校學霸,回來過個暑假卻落得如此下場,這運氣真是背到了極點。
不是說顧謙非和方嵐欣媚富,而是蔣瑾年優越的條件明明白白地擺在那裏,他的性格與氣質也是與人為善的那種,無論從情理還是法理,都找不出他毒害朱安明的理由。
事實上像他這樣的,到了實施陪審團制度的英美等國,只要找一個好律師,完全可以說服陪審團判他無罪。但是在國內,要想依靠律師來說服法官做出無罪宣判,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顧謙非對他的遭遇也有些同情,“別灰心!我一定會幫你的,但是你要配合我。”
“還能怎麼配合?”蔣瑾年反問了一句,“我可是什麼都告訴你們了。救命的事情,我怎麼可能藏私。”
顧謙非能夠感受到他的無奈,於是掏出一支菸,給他遞了過去。
蔣瑾年還未進入公訴階段,屬於犯罪嫌疑人,依律不得接受探視,只有辯護律師可以來看他,除此之外就是警方提審。所以這一個星期以來,他見過的“熟人”只有方嵐欣和顧謙非,家裏人根本不可能給他捎帶什麼東西進看守所。
看到顧謙非遞過來的香菸,他的眼眶頓時紅了,迫不及待地想要伸手來接,卻被手銬上的鏈條給扯住了。
他是以謀殺案犯罪嫌疑人收押的,進入提審室的時候,按規定佩戴了全套的手銬腳鐐,雙手連伸過桌子都做不到。顧謙非見狀乾脆直接把煙塞進他嘴裏,並幫他點上。
貪婪地吸了一大口之後,他的眼睛頓時多了幾分神采。“一根提神煙,說不定我能想起什麼來。我準備好了,你問吧!”
“好,那我們開始。”顧謙非掏出自己新買的手機,開啟錄音功能,“如果你沒有想起什麼之前遺漏的事情,那麼我們先來重複一遍案發當晚的細節。”
如何查案是一門高深的學問,不是把《刑事偵查學》、《犯罪心理學》、《痕跡檢驗學》這些專業課本都翻一遍就行了。如果真有那麼簡單,去年剛從警官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小丁就可以獨當一面了。
可事實上鷺城支隊裡的經驗最豐富的兩位一線老刑警,卻是沒讀過多少專業知識的廖副支隊長和王建國大隊長這兩位臨近退休的老人。
每一樁案子,從接到報案開始,警方進入犯罪現場的第一要務是蒐集現場證據,比如兇手留下的各種痕跡以及作案工具等。進而以犯罪現場為中心,開始向周邊輻散,詢問現場周邊群眾證詞,調取周邊監控錄影等。再來就是圍繞核心線索進行拓展,擴大排查範圍。
總的來說,這是一個由點向麵撒網的過程。
然而當案件發展到一定階段之後,繼續一味地擴大調查範圍,只會浪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讓案情變得過於複雜。這時候,正確的做法是把撒出去的網收回來,抓住幾個重點進行詳查。
投毒案正處於這樣一個階段。網子已經撒過了,既然一無所獲,那麼是時候收回目光和注意力,重新審視一遍案發當晚的細節。
蔣瑾年不懂這些門道,但他除了相信顧謙非別無選擇,儘管是這個男人把他送進了看守所。
如果是其他性格的人,再次遇到顧謙非估計不會有什麼好臉色,但抑鬱質的蔣瑾年偏偏變得對他更加依賴。
一邊抽著煙,蔣瑾年一邊回憶著當晚的經過,“那天是週六,下午四點人就到齊了。我們先是泡了一會兒茶,四點半的時候開始玩狼人殺。”
“等等,朱安明是什麼時候來的?你倆幾點開始泡茶?在一樓還是四樓?儘量說詳細一點。”對顧謙非來說,案發當天的每一個細節,有可能都暗藏着破案的玄機。
聽了他的要求,蔣瑾年只能重新開始,“安明從八月初就住進我家裏。當時他跟著我從海城回來,懶得回自己家住,乾脆就長住二樓大客房。其實那間並不是客房,而是我父母的臥室。只是他們從來不回來住,所以我乾脆讓張管家打掃出來給安明用。”
這個細節並未在投毒案的資料卷宗裡體現出來,想來是方嵐欣他們並沒有把這個當重點。但是從這個細節又能看出不少問題來。
如果蔣瑾年是蓄意謀殺朱安明,按理隨時都可以動手,之所以選在人多的這一天,完全就是爲了擾亂警方視線,減輕自己的嫌疑。
反之如果他確實是無意識殺人,那麼一定是這一天發生了什麼事情導致他進入無意識狀態。否則兩個人之前相處了十天之久,他若是因為其他誘因而無意識殺人,早就動手不知道多少次了。
對於這個問題,顧謙非只是在心裏展開了簡單的分析,並沒有特地去打斷蔣瑾年。
蔣瑾年一邊回憶一邊繼續,“那天爲了晚上好好地大戰三百回合,我倆都睡了個午覺。三*點多起來喝下午茶,一直喝到所有人到齊。地點嘛,就在一樓餐廳。”
下午的時候天氣熱,在一樓餐廳有空調,這一點毋庸置疑。但很有可能就是因為這一點,導致事後蔣瑾年錯把晚上泡茶的地點也記成了一樓。確切地說,他的記憶從當晚十二點就已經處於一種錯亂的狀態,不但記錯了地點,還無意識地對朱安明的茶杯裡下了毒。
“四點半開始進行了幾局遊戲,七點開始晚餐。晚餐進行到晚上八點,然後繼續狼人殺到十二點。之後就是喝了一泡茶去睡覺,你知道的。”蔣瑾年說的這些並沒有什麼新意,全部都詳細記錄在案,有七個人的證詞可以進行印證與互補。
但問題的關鍵並不在這裏,顧謙非希望瞭解的不是當晚的具體流程,而是蔣瑾年的意識是從哪個時間點開始出現異常,然後才能根據當時的情形去查詢他無意識殺人的誘因。
“你還是說說遊戲過程的細節吧。”顧謙非提出了具體要求。
蔣瑾年聞言停了一會兒,苦思冥想之後搖搖頭,“前面記不清了。我只記得最後一局,我拿了女巫身份,最後一晚毒死狼人,帶領好人取得勝利。”
“嗯?”聽到蔣瑾年再次提起11日晚的最後一局遊戲,顧謙非頓時想起了一個細節。當時就是依靠這個細節找出了蔣瑾年投毒的決定性證據。
18日當天,針對蔣瑾年和劉太太誰的記憶出錯這個問題,顧謙非查閱了那臺裝有狼人殺法官系統的平板電腦,確認在8月11日當晚的最後一局遊戲當中,抽到女巫身份的蔣瑾年並沒有贏得遊戲,反而是朱安明以狼人身份拿到了最後一局的勝利。
那天早上已經當衆查閱了遊戲記錄,蔣瑾年也在場。可是在他的記憶裡,為何到現在還是頑固地認為自己贏得了遊戲?
這裏頭一定有問題!
爲了查清這一問題,結束了與蔣瑾年的談話之後,顧謙非直奔位於長嶽路的刑偵支隊。他要去回看17日晚上執法記錄儀拍下的錄影,看看能否從中發現什麼端倪。
8月17日,也就是上週五,顧謙非安排了投毒案的七個嫌疑人在蔣家別墅重聚。當時他親自在一樓大廳陪嫌疑人們玩狼人殺,而方嵐欣和她的手下們則在二樓起居室俯拍遊戲過程。
直到最後兩局,顧謙非才把自己的位置讓給了小丁,而他則坐在蔣瑾年的背後看戲。確切地說,是以旁觀者的角度觀察七個嫌疑人。
但是他一個人的精力總是有限,難免錯過一些細節,這就需要藉助執法記錄儀的錄影資料來重新審視當晚發生的一幕幕。
來到支隊大院之後,他小心翼翼地站在門口探了探頭,然後掏出一支菸來遞給門衛,“老孫啊,今天方隊有沒有來上班?”
這位被大家稱作老孫的門衛,是鷺城支隊的外聘保安。顧謙非自從被特聘為顧問之後,三天兩頭都會來支隊大院,早就和門口的保安們混了個臉熟。
老孫聞言搖搖頭,“今天週日啊,方隊雖然很拼,但總是要休息的嘛。聽說她前天忙了個通宵,今天再不好好休息會累垮的。對了,顧先生,你是有事要找她嗎?”
“我只是隨口問問。今天一大隊有人來值班嗎?只要有人就行。”顧謙非當然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最好大家都把他當做方嵐欣的普通同事。
老孫略微回想了一下就有了答案,“有啊,好像是小葛值班吧。”
小葛是一大隊一中隊老李的手下,差不多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與小吳是搭檔。上週就是這兩位跟著老李一起去蔣家別墅值夜班的。
雖然對顧謙非來說,小葛不如老李和小丁那麼熟悉,但見面時也不至於連招呼都不打。
既然有熟悉投毒案的小葛值班,顧謙非便直奔一大隊辦公室,向對方索要當天的錄影資料。
採用倒序來觀看17日當晚的狼人殺遊戲,纔剛剛看完最後一局,顧謙非就發現了可疑的地方。
他將影片定格,盯著畫面中的蔣瑾年的那張臉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發出感嘆,“難道這纔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