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分班後的這一週挺折磨人,好不容易熬到了週五,劉建綱還要拖堂說兩句,說完終於放學了,尹千陽裝了兩本書就算完事兒,然後走到窗邊等聶維山。
聶維山在慢條斯理地歸整一沓草稿紙,上面都是畫的圖,尹千陽拿起一張說:“你乾脆學美術吧,文化課的分數線還低。”
聶維山抽走放好:“但費用高啊,再說我就畫這些行,畫別的都外行。”
收拾完一同離開,尹千陽伸個懶腰:“終於週末了,明天我得睡到十一點再起。”說著走到了樓梯口,正好碰見準備下班的班主任。
“劉老師回家啊?”聶維山先打招呼,“路上慢點兒。”
劉建綱說:“你倆也馬上回家,不許在外面逗留瞎玩兒,都高二了還不抓緊,一天天的浪費時間。”
尹千陽攥著書包帶兒跟在後麵下臺階,好奇地問:“劉老師,你怎麼帶九班啊,我覺得你得帶重點班啊。”
他說完就被聶維山掐了下後頸,等劉建綱走向職工車棚後,聶維山說:“你能把腦子全須全尾兒地帶上嗎?不會說話就閉嘴,想把建綱氣死啊。”
“我又怎麼了?”尹千陽沒鬧明白,挺委屈,“我誇他呢,我覺得他是教重點班的水平,這不是誇他嗎?”
聶維山站定說:“我覺得你應該跟結姐長得一樣好看,可你怎麼長這樣啊?你什麼感覺?”
“操!我哪樣了!”尹千陽臉一紅,火氣騰騰的,等取上車子到出校門,一路上等紅燈過路口,他再沒說過話。
聶維山也委屈,他就是舉個例子讓對方明白一下語言的藝術,誰知道還惱了。
到了衚衕口停下,尹千陽下車就走,連個再見都沒禿嚕,聶維山伸手拽住對方的書包帶兒,說:“生什麼氣啊,我就是讓你替建綱換位思考一下。”
尹千陽保持背對姿勢:“我自尊心都受傷了,沒空換位思考。”
聶維山把尹千陽拽得後退到自己身前,轉移話題道:“老師之間的競爭特別激烈,建綱在外面補課被通知給學校了,所以不讓他帶重點班。”
尹千陽扭頭問:“那不是高一的事兒麼?”
“二次舉報,好像因為建綱家條件不好,老人生病什麼的。”聶維山鬆了手,“學校也是因為這個網開一面,而且建綱水平高,學校不會開除他的。”
尹千陽點點頭,點完說:“你別轉移我注意力,傷害我自尊心的事兒沒完。”
聶維山耐心殆盡把人推開,嘴上卻說:“那我明天不和雷錚去打球了,咱們出去玩兒,玩什麼聽你的。”
尹千陽撲稜跳出去一步,背影還挺決絕,說:“那倒不用,我開玩笑呢,你打球去吧不用管我。”
畢竟他明天得去體校赴約。
尹千陽命令聶穎宇不許把秦展的事兒告訴聶維山,本來秦展知道聶維山的名字就挺讓他不痛快了,萬一真牽連了聶維山怎麼辦。
但是要去體校,這相當於入虎穴啊。
尹千陽甩甩頭回了家,然後飽餐了一頓,吃完回臥室鎖上門,不到十點就睡了,他得養足精神迎戰。
第二天早上八點,聶穎宇在院裏水池邊刷牙,他上午要去補習,聶維山也剛起,正眯眼靠著門框醒盹兒,沒多久尹千陽從外面跑進來說:“順手把你們家早點也買了,給!”
聶維山睜開眼接過:“跑步去了?”
“嗯,活動活動。”尹千陽一腦門汗,放下油條就往回跑,跑到門口又拐回來找聶穎宇,但什麼也沒說只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聶穎宇點點頭:“不說不說,您放心。”
聶維山回屋吃油條了,什麼也沒聽見,吃完歇會兒去店裏幫老爺子收拾打掃,然後約了雷錚一起打球。尹千陽也回家墊補了兩口,再衝個澡換衣服,換好以後翻箱倒櫃鋪排了一地鞋盒子。
白美仙一巴掌打他後背上:“折騰什麼呢!”
“媽,我記得有雙釘鞋,你放哪兒了?”他找了半天沒找著,上次被踹那麼慘就是因為釘鞋,他這回也得武裝好。
翻了半天終於找到了,擦乾淨換上,再蹦躂幾下,尹千陽看看時間準備赴約。“尹千陽,有同學找。”尹千結在院裏喊了一聲。
“誰啊?”尹千陽隔著窗戶一看是冰冰,“冰冰,你怎麼過來了?”
“想你唄,游泳去麼,過一陣再遊就冷了。”冰冰進來,手上還拎著個袋子,“這是你給我買的兩盒內褲,還你。”
尹千陽一愣:“為什麼,你不喜歡?”
“勒得我蛋疼!”冰冰杵了他一拳,“你自己穿吧,小屁股小鳥的,你穿正合適。”
尹千陽扯著褲繩就要露:“誰小了?你給我仔細看看!都是二兩肉你有什麼好優越的,難道你那兒長了個一斤的?”
冰冰擺擺手:“開玩笑嘛,到底去不去游泳?”
“不去,有事兒。”尹千陽說完摟住了冰冰的肩膀,“冰兒,去體校玩兒麼,上次那個秦展向我約戰,咱倆一塊兒去唄。”
冰冰立刻掙脫,急道:“你他媽缺根筋啊!上次被打成那德性還不夠?你還要去?”
尹千陽一個激靈清醒了點兒,心想他怎麼能讓冰冰陪他呢,這不又成差別對待了嗎,他可不是那樣的人,便說:“逗你的,下禮拜去游泳吧,等會兒要陪我媽去姥姥家。”
冰冰走了,尹千結和朋友去逛街,白美仙和尹向東去姥姥家,他什麼都沒帶,只揣了家門鑰匙和一百塊錢,出門打車報了體校的地址,覺得自己又酷又喪。
週末體校不強制訓練,也沒人自發加班,秦展靠著球門聽歌,聽到第七首的時候看見了尹千陽的身影,他起身拍拍草屑,說:“還以為你不敢來呢。”
尹千陽走近後抱臂一站:“還沒有我不敢的事兒呢,話說你們學校挺大啊,走過來經過了仨食堂四個超市,把你們當牲口養呢?”
“別裝逼。”秦展把手機放地上,“真厲害的話騙什麼人啊,還用別人的名兒,爺們兒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囊貨才遮遮掩掩。”
尹千陽沒再打嘴仗,問:“你怎麼知道聶維山的?”
秦展扭臉咳嗽了一聲,他根本不想知道行嗎?
“不管你怎麼知道的,我先把話放這兒,有事兒衝我來,別找他。”尹千陽也把鑰匙擱地上,看來是準備好了,“就在操場幹?見血了別把你們主任招來。”
秦展走到跑道上:“見什麼血啊,你以為我跟你打架?”
“靠,不打架我來幹嗎的?”尹千陽覺得莫名其妙。
這兒把你打了,晚上可能就得被姓聶的打,但被騙又不能嚥下那口氣,秦展動動腳腕說:“咱們今天比賽,我贏了你就認慫道歉。”
尹千陽還以為對方忌憚他實力,心裏一美:“要是我贏了呢?”
秦展吼道:“你贏了我就退出田徑隊!”
烈日高照,走路不打傘都受不了,科大球場裡打球的人卻渾然不覺,休息間隙喝水時,喝半瓶澆半瓶,水從頭頂流到身上,再和汗水一起打溼背心。
聶維山拿手機看了眼時間,快到中午了,他們打算就在科大食堂吃點兒,然後下午繼續,他邊走邊給尹千陽打電話,要是尹千陽在家無聊的話就讓對方過來,結果無人接聽。
手機扔在臥室床上,尹千陽正在體校的操場上賓士,正前方兩步距離是秦展,四百米的操場倆人已經跑了五圈。
第一項,三千五百米長跑。
汗流進眼睛蟄得慌,倆人你追我趕都不肯鬆勁兒,尹千陽的劉海兒已經溼了,跑步帶風還稍微涼快些,最後一百米了,咬牙加速全力前進!
秦展也加速:“有——狗——追——我!”
“***的!”尹千陽窮追猛趕,變道的瞬間又落了下風,幾秒鐘的事兒,他們過了終點線,他輸了。
秦展畢竟有經驗,沒有立刻停下,而是走動著調整呼吸,尹千陽直接坐在了地上,連哼帶喘像條吐舌頭散熱的大狗,說:“田徑是你強項,你丫怎麼不乾脆比跨欄兒?”
秦展喜上眉梢:“那下一個比跨欄兒,敢麼?”
“沒我不敢的事兒!”尹千陽骨碌起來,“110米欄,飛人同款,我今天穿釘鞋就是爲了把你釘在失敗者的恥辱柱上!”
十二點了,操場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倆傻子親自佈置賽道,佈置完喝水拉伸,在太陽正底下躬身準備,要進行第二輪比賽。
手機擱在旁邊,二十秒後響起開始的鈴聲,尹千陽和秦展同時躥出去,小腿繃得緊緊地,身體微微前傾,大腿不斷抬高,終於到了第一個欄前面,縱身一躍!
咣咣咣,尹千陽掛倒了一溜。
輸了兩項,秦展絲毫不覺得勝之不武,他撿起手機後踢踢躺著的尹千陽,說:“還比麼?比的話先吃飯,請你吃我們學校的涼麪。”
尹千陽一聽吃的趕緊起來:“你真這麼好心?”
“被你的體育精神感動了。”秦展往食堂走去。倆人在二號食堂吃涼麪,尹千陽坐下以後腿肚子不停哆嗦,大腿也微微發抖,他把麵拌開問:“再加份炸串兒行嗎?”
又加了盤炸串兒,有炸串兒就不能沒飲料,於是又加了瓶飲料,尹千陽吃飽喝足,商量著問:“去你們宿舍躺會兒行嗎?”
秦展抄起鋼勺就砸:“要比就比,不比滾蛋,還開始佔我便宜了!”
五分鐘後,倆人揹着拍子到了網球場,尹千陽是這樣分析的,下肢強的上肢就比較弱,所以秦展的弱點就暴露出來了。兩點來鍾是最熱的時候,他們在球網兩邊旋轉跳躍,手心汗溼握著拍子很滑,所以指關節都用力到發白。
分數已經追平,比賽馬上結束,尹千陽加速跑向角處接球,球打出去的同時失去平衡跌在了地上。
下一個球肯定接不到了,又他媽要輸!
雷霆萬鈞之際,對面的秦展一聲暴喝蹦離地面,揚起拍子奮力一扣!網球彈到了高空,拍子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尹千陽趴在地上樂:“你居然脫手了?”
秦展癱坐在地:“打平,不比了,再比老子就中暑了。”
“你這相當於棄賽,那我可不認慫道歉。”尹千陽下半身都麻了,胳膊也痠疼得使不上勁兒,“早知道和冰冰去游泳了,還涼快。”
秦展頓了片刻:“我們學校有游泳館,去麼?”
聶維山這一下午給尹千陽打了五六個電話,沒一通接了的,四五點鐘大家打完球散場,他騎電動車回家,到家才發現尹千陽沒帶手機。
白美仙說:“小山去衝個澡,晚上咱們吃排骨大鍋菜。”
聶維山先幫忙把菜洗了:“仙姨,陽兒呢?”
“誰知道去哪瘋了,手機也不帶,還想讓他捎袋饅頭回來呢,真指望不上。”白美仙拿出了高壓鍋。聶維山回去洗澡,說:“我等會兒去買饅頭,沒準兒碰上他回來。”
衝了個澡換了衣服,聶維山神清氣爽地去路口超市買饅頭,買上出來天已經開始黑了,他往回走看見衚衕口停了輛計程車,這邊道窄一般不開進來,再看發現下車的人是尹千陽。
尹千陽左腿邁出一小步,右腿又邁出一小步,從脖子開始到肩膀後背全都痠疼無比,腰胯像被用鐵圈箍著,兩條腿基本報廢了,不然他路口就下車了。
“陽兒!”聶維山先喊了一聲,然後大步過去,他走到尹千陽面前,“老遠就看見你在這兒磨蹭,趕緊走,飯都熟了。”
他伸手一拉,尹千陽哀嚎一聲跪下給他磕了個頭。
“**,什麼情況?”聶維山嚇得退後兩步,“給你拿拐去?”
尹千陽抬頭:“我今天跑了三千五,跨了110米欄,打了網球,還遊了一千米,我腿軟。”他越說越難受,抬起痠疼的胳膊想讓聶維山拽他起來。
聶維山重新走近:“揹你回去?”
尹千陽搖搖頭,快哭了:“跨欄兒把腿掰了,現在後勁兒上來不能劈開。”
“幸虧這個點兒人少,你摟我脖子。”聶維山說了一句,接著把尹千陽從地上拎起來,然後打橫抱起,食指上還勾著一袋饅頭。
尹千陽殘廢當前也顧不得臊了,埋頭不出聲,聶維山抱著他走進衚衕,問:“你到底幹嗎去了?”
“赴約。”
“約什麼了?”
“我以為是打架,誰知道是競技。”尹千陽問什麼說什麼,聲音特小,答完伸手拽了拽褲子。聶維山瞪眼罵道:“別他媽亂動,等會兒摔了。”
尹千陽解釋:“縱下去了,穿內褲游完泳就把內褲扔了,現在裡面什麼都沒有,我怕走光。”
聶維山還能說什麼:“尹千陽。”
“哎。”
“傻逼裡你是最牛逼的,我他媽服氣。”
聶維山把尹千陽抱進院門就放下了,然後扶著一點點往裏走,尹千陽挪著小碎步到了屋門口,怕尹向東和白美仙看出來便咬牙按正常步子邁了進去。
“啊!”
白美仙差點兒把碗摔了:“你喊叫什麼,作業也不寫在外面混一天,回來還鬧動靜。”尹向東擺筷子,建議道:“給他報補習班吧,學會一點兒是一點兒,也省得瞎跑。”
尹千陽渾身哆嗦:“小宇報一科花了兩萬,看成績的話我六科都得報,你們先拿十二萬吧。”
白美仙盛好大鍋菜說:“你都值不了兩萬,我還是拿十二萬買排骨吧,趕緊洗手吃飯。”
尹千陽忍著疼回了臥室,聶維山放下饅頭也跟了進去,還順手鎖了門。尹千陽脫鞋**,平躺著說:“我本來都值不了兩萬,現在下半身殘廢更貶值了。”
聶維山在床邊坐下,然後抻過對方的小腿:“明天估計更疼,肌肉使用過度了,放鬆,我給你捏捏。”
游泳池待太久,面板被泡得更白,多寶鏈在腳踝上繫着,也顯得更加醒目,聶維山把左腿擱下,說:“那條過來。”
說完沒反應,抬眼一看尹千陽已經睡了,腦袋歪在一邊,兩手放在肚子上。白美仙在外面喊:“怎麼還不出來吃飯啊,都不熱乎了。”
聶維山出去回道:“陽兒躺床上睡著了,給他留兩碗夜裏吃吧。”
“累得直接睡了?不會是偷偷去工地搬鋼筋了吧。”尹向東覺得稀罕,畢竟尹千陽整天精力旺盛沒個消停時候。
白美仙給聶維山單撈了一碗排骨,說:“小山多吃點兒,整天上學就夠累了,來回還得馱著千陽,我看他腳也好了,禮拜一開始就讓他騎腳踏車。”
吃完飯聶維山收拾桌子,尹向東洗碗,白美仙和了碗餡兒準備包餛飩做明天的早餐,剛把麪皮拿出來又停下,問:“他是不是沒換衣服直接睡了?”
聶維山一聽就明白了什麼意思,白美仙愛乾淨,穿著跑一天的衣服不能直接**,便說:“您包餛飩吧,我去給他換了。”
臥室沒開燈也沒拉窗簾,所以黑中透著點兒光,尹千陽還是那個平躺姿勢,簡直跟死了似的。聶維山擰開床頭燈,又從櫃裏找了條內褲,然後走到床邊把尹千陽扶起來,一手託著背一手給掀了背心。
尹千陽感覺到被打擾,躺下後翻了個身,後背衝着對方,聶維山沒管,直接抓住褲腿往下拽,短褲寬鬆,呲溜就拽到了腿彎。
痠痛不堪的雙腿被擺置著,從腿肚子到屁股蛋兒都以肉眼可見的程度開始哆嗦,聶維山看癔症了,那一抖一抖的頻率忒嚇人,要不是知道原因,他絕對以為尹千陽得了腦血栓。
費勁八叉地給對方套上內褲,聶維山累得煩躁,一巴掌拍在了尹千陽的屁股上,尹千陽下肢痠麻沒有知覺,反倒因為冷攏了攏胳膊。
聶維山沒走,怕尹千陽半夜自己上不了衛生間。
到了凌晨兩點多,除了蟬鳴已經聽不見別的聲兒,毛巾被橫著搭在兩個人的肚子上,尹千陽蜷縮著身體,爲了取暖又直把聶維山的腦袋往自己胸口摁。
“你他媽鬆開我……”聶維山被悶醒了,一掌把尹千陽搡到了床邊,尹千陽半邊身子懸空,激靈了一下睜開了眼。
滾回去躺好,還有點兒迷瞪:“你沒走啊,推我幹什麼?”
聶維山說:“睡你自己的就行,別老強迫我鑽你懷裏成嗎?”
“我那是冷,”尹千陽撩起毛巾被蓋上,把自己裹住重新蜷好,“我好像還有點兒餓,你們晚上剩飯了麼?”
聶維山去廚房開火熱飯,把單撈出來的那碗排骨加進去,等湯汁沸騰關火,然後連水帶紙巾端回了屋。尹千陽已經在床上支了小桌,他和聶維山面對面,說:“這麼多排骨,我吃不了。”
“別裝,再來一碗你也吃得了。”聶維山半闔著眼,有點兒困。尹千陽把燉軟的肉從骨頭上撕下來,然後塞進了對方嘴裏,“一塊兒吃唄,光自己吃不香。”
吃完又刷牙洗臉,折騰回床上已經**了,尹千陽吃暖和了,把毛巾被都堆聶維山身上,聶維山展開蓋住他倆說:“困死了,接著睡。”
尹千陽伸手還想摁對方的腦袋,聶維山拂開罵道:“跟你說了那樣難受!非讓我跟你急?!不信你他媽自己試試!”
聶維山吼著把尹千陽摁在了自己懷裏,繼續罵道:“知道了吧!悶死你!”
尹千陽沒想到對方惱了,一時之間有點兒懵,他搭上聶維山的腰說:“我覺得挺舒服啊,就是姿勢有點兒黏糊。”
黏糊你姥姥,聶維山閉著嘴沒說話,再低頭看時那傻子已經又睡著了。
週日一天尹千陽基本沒下床,到了週一還死乞白賴的要請假,白美仙把拐往床上一扔,說:“趕緊給我起來上學去,這學期要是腿腳再出什麼問題,我就直接敲折你的腿,讓你永久性安生了!”
尹千陽背上書包拄上拐,含恨帶屈地說:“你和我爸根本就不疼我,我估計是你們撿的,哪天我的富豪親媽來找我,你別捨不得。”
“你要真有親媽來找,我馬上給你扎個蝴蝶結送給她。”白美仙說著在後麵抻平尹千陽的衣服,還把一瓶牛奶放進了書包側兜,“可惜你就是親生的,我和你爸看你姐又聰明又漂亮,還想複製上一次的成功,誰知道給自己生了個祖宗。”
尹千陽學習不行,語言能力也不行,幾句就讓他媽給壓制了,出了大門見了聶維山,連打招呼的心情都沒有。聶穎宇騎著修好山地車從後面趕上,問:“陽陽哥,你跟那個秦展怎麼樣了?”
“沒怎麼樣,我八級殘廢,他三級,從此各自安好。”尹千陽眼神兒放空。聶穎宇樂道:“殘廢等級十級最輕,一級最重,你有沒有常識?”
尹千陽鬧了個臉紅,拿拐作勢打人,聶維山加速把聶穎宇甩下,說:“今天上課表現好點兒,別又讓建綱不高興。”
“嗯,只要別叫我答題就行。”尹千陽扭頭看見麥當勞,“停一下,我給冰冰買份早餐,內褲他也穿不了,乾脆買吃的吧。”
要不說凡事都有兩面性,尹千陽因為雙腿過度痠痛免去了跑操,尤其是還拿著拐,老師也不敢讓他胡來。在座位上安生了多半天,班裏都清靜了不少。
晚自習前的課間相對熱鬧,大家學習了一天再堅持兩節就解放了,聶維山靠著窗臺和雷錚聊天,抬頭時瞥見尹千陽支著下巴看他。
尹千陽揮揮手:“不用管我,你們繼續。”
雷錚問:“你和尹千陽是不是以前就認識?”
“嗯,我們兩家早就認識,住得也近,我倆一塊兒長大的。”聶維山剛答完就掏出了手機,上面顯示著三叔的電話,上學期間家裏沒事兒不會打來,他立刻接通,“三叔,怎麼了?”
三叔說:“小山,你爸回來了,我給你們班主任請了假,你回來看看吧。”
他爸聶烽欠了一屁股債到處跑,能賣的都賣了,這會兒突然回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突然離開,所以三叔讓他回去和他爸見個麵。
還有兩分鐘打鈴,劉建綱從外面進來,聶維山收拾好東西和老師打了招呼,然後走到尹千陽的位子旁俯身說:“我爸回來了,我現在要回家看看。”
尹千陽臉色一變,點點頭說:“你趕緊去吧,我自己打車回。”
聶維山叮囑道:“那你放學等人少了再走,別下樓的時候擠著,我先走了。”
尹千陽目光鎖定對方,等人沒影了還望著教室門口,安靜的自習課開始了,他悄悄給尹向東發信息:爸,你下班了嗎?聶叔回來了,小山提前走了,你看著點兒。
聶維山剛拐進衚衕口就聽見了聶烽的喊叫聲,院門外還站著兩三個街坊,他停好車子進去,邁進門檻便看到聶烽雙目通紅地在院裏轉悠。
他爸喝一口酒就會上臉,喝多了就像現在這樣,眼眶子都是紅的,三叔三嬸一直勸著,聶穎宇還沒放學,他走近幾步,隔著半米說:“爸,你回來了。”
聶烽走近,捉住聶維山的肩膀,滿口酒氣地說:“兒子,爸回市裏辦事兒,本來沒想回家。”雙手鬆開,臉上露出疲憊之色,“我是個慫人,酒壯慫人膽,喝了酒纔敢回來,回來看看你長高了多少。”
聶維山問:“你去看爺爺了麼?”
“不去不去,來這一趟就走了。”聶烽踉蹌幾步坐在板凳上,“你爺爺有我這麼沒出息的兒子是遭了禍了,我不去給他老人家添堵。”
三叔端了杯茶說:“哥,你喝了這杯睡一覺,等清楚了再和小山好好說說話。”三嬸也勸道:“就是,一年多沒回來了,明天叫上爸一起聚聚。”
聶烽突然像受了刺激:“我清楚得很!我什麼都清楚!隔壁衚衕就是我們家,現在什麼都他媽沒了!我他媽無家可歸!”
聶維山走過去蹲下:“爸,你別東躲西藏了,就算你在天橋底下盤個窩,咱們也算有家。”
三嬸把院門關上,衚衕裡瞧動靜的街坊散去,不久後院裡傳出壓抑的哭嚎。衚衕口處,是停下腳步的尹向東,他嘆口氣折返,覺得老朋友此刻更需要安寧。
八點二十有輛計程車開進來,尹千陽催促了一路,恨不得讓司機闖紅燈,下車後也顧不得疼了,抱著拐使勁往家裏跑。
“爸!”他一口氣跑到屋裏,“聶叔呢?你去看了沒有?”
尹向東說:“他喝多了,情緒也不好。”尹千陽一聽更著急,擱下書包和拐就往外走,邊走邊說:“那小山情緒肯定更不好,我看看去。”
走到門口被白美仙薅住:“你添什麼亂,安生在家待著。”
“那我去院兒裡坐著。”尹千陽掙開出去,搬了板凳坐在樹底下,他飯也沒吃,水也沒喝,就那麼幹坐了倆鐘頭,十點多衚衕外面都安靜了,只有一兩個下夜班回來的腳步聲。
頭越來越低,尹千陽開始犯困,他趴在膝蓋上閉了眼,快睡著時又強迫自己抬頭別睡,起身去水池邊洗臉,冰涼的地下水緩解了睏意。
“我看看……我看看咱們家的院子……”
尹千陽聽見動靜猛地扭頭,尹向東先他一步跑向了大門口。衚衕裡聶烽步伐不穩地從往裏走著,一直走到了隔壁院子的外面。
聶維山跟在後頭說:“爸,你別打擾人家。”
聶烽後退兩步靠著牆:“是人家的,都是人家的了,以前咱們一家三口住在這兒,隔壁是你尹叔家,現在沒咱們的地兒了……”
尹千陽已經跑出來站在臺階上,他叫了一聲:“聶叔。”
聶烽沒應,走近兩步看清了才說:“千陽長這麼高了,還認識我。”
尹向東走下臺階和聶烽擁抱,三叔也趕了過來,片刻後兩個大人扶著聶烽回去了。衚衕裡只剩下聶維山和尹千陽,聶維山走到他爸站的牆根兒底下,然後從兜裡掏了根菸,點上後望著面前的大門沒有說話。
尹千陽走到旁邊問:“你什麼時候學會抽菸的?”
“忘了,”聶維山吐出一口煙氣,“想裝逼的時候才抽。”
倆人沒再出聲,等煙燃盡被摁滅,尹千陽抓住了聶維山的一隻胳膊,他指著自己家大門說:“以前你家在我家隔壁,現在隔壁是別人家了,但你不是沒有家,我家就是你家,我跟說繞口令似的,你能明白嗎?”
聶維山笑笑:“明白。”
“陽兒,剛纔尹叔抱了抱我爸,你能不能也抱抱我?”
尹千陽上前一步抱住對方,聶維山收緊手臂,埋首在對方耳畔,然後輕聲說了“謝謝”。
聶維山後來幾天都有些魂不守舍,歷史課被叫起來回答問題也恍惚著沒有吭聲,課間響了上課鈴還站在走廊吹風,發信息被抓包,晚自習在教室後面罰站了兩節課。
尹千陽窩在自己位子上憂心忡忡,寫倆字就扭頭望一眼,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他迅速收拾書包等在門口,等聶維山片刻後出來,他跟在後麵卻沒說什麼。
取上車子出了校門,街上人來人往都在趕路,聶維山撥出口氣清醒了一下,轉身看見尹千陽還低眉順眼的跟在後頭,他拍拍車座子說:“上來啊,週末了還一臉不高興。”
尹千陽坐好:“我希望你每天高興,但這幾天你跟丟了魂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