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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澆愁,宣洩

    冬天的雨絲毫不懂得溫柔,淋溼了身,凍住了心。盤旗英開車漫無目的的在路上轉,不知道怎麼的就到了校門口。

    他倒忘了,還有一個人,還有一個人見過哥哥!

    盤旗英猛地剎車,拔腿跑進雨幕之中,雨滴砸在身上溼透了衣裳,他渾然不顧了,這個時候該去哪裏找邢荷?教室自習的同學被突然出現的渾身溼透的盤旗英嚇了一跳,驚呼一片,他哪裏管得上這些,一眼便找到了邢荷的位置,上前抓住人的手拉著往外跑,身後的喊聲也全似聽不見了。

    直到被塞進車裏,邢荷仍然沒搞清楚狀況,她揉了揉被抓疼的手腕,已經通紅了一圈,好在冬天的衣服夠厚,否則定然留下了鮮明的五指印。

    “盤旗英,你怎麼了?你的狀態很不好,發生什麼事了?”邢荷的關心沒有得到迴應,坐在駕駛座的男人已經一腳油門,汽車飛快地竄了出去,融入夜色之中。周圍漆黑一片,雨幕的遮擋下看不清周圍的建築物,她不知道要被帶去哪裏,看著身旁人緊繃的下巴,冷峻的臉色,真的是非常不對勁。

    “盤旗英,你冷靜一點,先停下來,有什麼事我們慢慢說。”

    依然沒有得到迴應,邢荷緊張的盯著盤旗英,生怕他一個情緒失控,他們兩個就得遭殃。

    汽車在一家酒店門口停下,邢荷被拽下車,前天的服務生見他們形容狼狽投來注視的目光,卻在盤旗英嚇人的臉色下大氣不敢出,一聲不敢吭。

    一直到被丟在房間的床上,一路上盤旗英一句話也沒有,一句解釋也沒有,臉色十分的不好。

    “你受傷了嗎?”邢荷小心地攥住盤旗英的衣角,被他居高臨下的注視,沒來由的生出幾分別樣的氣氛,她慌忙鬆開手,然後就見他脫下了身上的外套,裡面竟然只穿著一件黑色襯衫。所幸的是沒有看見什麼受傷的痕跡。

    “發生什麼事了嗎?”邢荷又問道,看見男人就如同緊繃的一張弓,隨時有可能繃不住斷掉的弓箭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最後腳步停在了房間裡唯一的一面鏡子前,全身鏡裡照出他的身影,身姿挺拔,溼透的衣物貼在身上顯出健壯的身材,頭髮貼在額前,狼狽中卻又有幾分不羈和野性,就像身姿優雅的獵豹。

    “你相信共生嗎?”

    “什麼?”邢荷沒有聽清盤旗英的話,回問了一句,對方卻又緊緊的閉上了嘴巴。

    邢荷從床上起來,走到他的身後,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背:“盤旗英,你怎麼了?”

    “你看起來很傷心,受傷了嗎?”

    “是的,受傷了。傷在了心裏,怎麼辦?”

    “可以跟我說說嗎?也許說出來會好受一點。”邢荷放柔了聲音循循善誘,卻沒有聽見對方再說什麼。她走到桌前燒了壺開水,又從抽屜裡找出茶包,沏茶。

    “紅容跟我說,一個人在他覺得寒冷的時候便會像蚌殼一樣緊緊地閉上嘴巴關上心門,所以要先讓他溫暖起來,這時候他纔會慢慢的先開啟言語的門。”她將茶遞給盤旗英,溫熱的茶杯端在手心裏剛剛好,她故意發出響亮的喝茶的聲音,眼睛默默地注視著盤旗英的動作,看見他也端起手上的茶杯,喝下一口熱茶,終於稍稍放下心。

    “邢荷,你從不曾覺得白天的我和晚上的我有時候恍若兩人嗎?”

    “有啊,我之前就覺得奇怪,為什麼會有人擁有兩種完全不同的性格,不過後來就釋然了。第一次見面的舞會上你曾問過我,是喜歡白天的你還是晚上的你,我那時候還不認識白天的你,而且若是一個月前再問我這個問題,我依然會說不知道。”

    “那麼現在呢?這個問題的答案又是什麼?”

    “現在,我都喜歡。”邢荷強忍住羞澀注視著面前人的雙眸,看見他眼裏微微的驚訝,面上卻沒有絲毫變化,不驚不喜,是她預料中的第一種反應。不由得想起兩個月前他當著全音樂社的人為她彈了一曲《鳳求凰》,用平時那張面無表情的高冷的臉唱著那首詞,真的很沒有深情的氣氛,可她心裏分明的開心卻騙不了自己。一個月前,她又再次聽見了他的表白,他在月色下吟唱《白頭吟》,說詩中對愛情的比喻很美,她卻只覺得在月色下一襲長衫長身玉立的他纔是真的美,美得讓她覺得似要抓不住。

    “晚上的我,是什麼樣子的?”

    “晚上的你啊,有時候就像平時一樣高冷,擺著一張俊臉也不怎麼說話,但是每次我說話都能得到你的迴應。有時候是溫文爾雅的,談吐風趣,舉止優雅有度。會主動接我的話題,說到興起之處會侃侃而談,就像書中的君子。

    “這麼截然不同的兩個我,你就沒有問過什麼嗎?”

    “各人有各人的性情,不是說本事越大的人總是難免的有點小脾性嗎?反正都是你,有何好問的。”

    盤旗英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旁人尚且能看做無論什麼性格表現都是他,為何他的父母不能就這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過去呢?疲累的閉上了雙眼,眼淚順著眼角滑落。

    “盤旗英,你哭了?遇上什麼事了嗎?”邢荷從衣服口袋裏掏出手帕想要給對方擦去眼淚卻遭到躲閃,一瞬間有些尷尬,欲要縮回來的手卻被對方抓住,就這樣就著她的手擦去臉上的淚痕,將臉貼在了她的手心,問她:“邢荷,會有人一直陪著另一個人嗎?”

    “我不知道。我的父親也說了會一直陪著我的,最終因為一場意外食言了。紅容也說過會一直陪著我的,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也說過會陪著彼此。我現在只剩下紅容了。”

    “答應了的事情做不到為什麼還要答應下來呢?”

    “大抵因為誰也無法預料未來,心中懷揣著就這樣陪伴彼此的美好想法,承諾就這樣說出了口,結果敗給了不可控制的未來。”

    誰也沒有再說話,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最後還是邢荷受不了沉默的氣氛,起身拿走了盤旗英手裏的杯子,續茶的動作被身後突然擁抱過來的人抓住,溫熱的體溫透過溼了的衣裳傳遞到彼此身上,邢荷僵硬著身子不敢動,男人說話的氣息噴吐在耳邊,灼紅了耳垂。

    “邢荷,可以幫我畫個像嗎?我想看看晚上那個溫文爾雅的我。”

    “好。”

    盤旗英叫來酒店客房部的服務員,準備了乾淨的衣裳和筆墨紙硯,這麼一動,父母勢必會知道他在這裏了。

    “如果有人來找我,你告訴他們我明天自然會回去。”

    “好的,盤少爺。”

    給人畫像是邢荷的所長,她細細地研了磨,在鋪開的紙上緩緩勾勒出他的五官,與面前這個人不同,雖然長相一模一樣,分毫不差,但是周身氣質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

    “他的眉眼是這個樣子的嗎?”

    “嗯,這不就是你自己嗎?”邢荷抬頭揶揄一笑,盤旗英這個反應著實有趣。

    “嗯,你繼續。”

    這一幅畫整整畫了兩個小時,邢荷停下筆,說道:“接下來就差上色了,顏料沒有買,要繼續嗎?”

    “不了,剩下的我自己來。”

    “我都忘了,你可是全國國畫大賽的第一。”邢荷將筆墨收了,紙上的墨跡未乾,還需要再晾一晾。

    “好了,畫也畫了,你的心情好點了嗎?如果沒有的話我還有一個辦法。”

    盤旗英看著邢荷出去,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幾壺酒,這倒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以為她是大家貴女,滴酒不沾。

    “雖說借酒澆愁愁更愁,但是不妨醉一場宣洩一回。”

    盤旗英沒有拒絕,茶杯換成了酒杯,一杯入喉,灼燒感從喉嚨一直到心口,燒過之後卻是暖的。

    “你不用陪我喝。”盤旗英拿走邢荷手裏的酒杯,倒入自己的嘴裏,酒順喉而入,似乎真的能填補心裏空落落的直灌寒風的洞。

    “邢荷,你說你喜歡上我了,是嗎?”

    “是,我喜歡上你了。”再說一次喜歡便沒有了最初的羞澀,她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坐在對面的男人,看進他迷離的雙眼,以及那顆藏在萬年冰封的臉下溫柔的心,他是如此優秀,有什麼理由不讓人喜歡呢。

    “你會離開我嗎?”

    “不會,只要你需要,我會一直陪著你。”

    “那你要記住了,你今天說的話。”突然湊到近前的男人吐息間帶著酒香,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凌冽的光破碎迷離,卻分外認真。

    宿醉醒來身邊早已經沒人,桌子上留有便條,邢荷回了學校,盤旗英揉著脹痛的腦袋從床上起來,酒店樓下早已經有司機等著他了。

    昨晚鬧的那一場在父母緘口不提中似乎成了笑話,誰也沒有再說什麼,盤旗英回去住了一宿,收拾東西回了學校附近的住處,回去後盤旗英便將邢荷所做的畫像上色裝裱,一步步一點點都自己親自經手,細緻之處可見一斑。

    就這麼詭異地又過了三月,盤父給盤旗英說了一門親事,想要雙方見面的時候,方被告知兒子已經有了女朋友,之後似乎很是順理成章,見父母,拿了八字算姻緣。只是在拿到邢荷的八字後,盤父將它交給了王鬍子道長,真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

    “這個邢荷就是符合我們要求的女人,只是她是令郎的未婚妻,此事不好辦。”王鬍子道長捋著下巴那一撮山羊鬍,狀似為難的看著盤父。

    “沒什麼不好辦,只要道長說可以,那就是她了,她既然是阿英的未婚妻,那為我盤家世代繁華出一份力有何不可。”

    人們最不設防的總是最親的人,傷人最深的也往往是最親的人,父親想要算計兒子,自然再方便不過。

    盤旗英帶著邢荷又回了趟家,剛進家門便被父親叫到了書房。書房是盤家的禁地,就連打掃也一直都是由盤母親自來做,這是他第一次踏進這個家裏的禁地,而在這個房間裡早已經有另一個男人等候在一旁,他穿著道士服坐在沙發上,聽見開門的聲音立刻站了起來,尖嘴猴腮十分讓人不喜。

    “介紹一下,這一位是王道長。”盤父簡單的介紹了一句,王道長上前想要同盤旗英握手,對方卻只是輕輕的瞥了他一眼。

    “父親,你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說你想要你的哥哥回來嗎?我託人請教了王道長,王道長正好知道這麼一個方法,他說你們是孿生兄弟,靈魂相近,心靈相通,你哥哥死的時候可能一部分魂魄不小心入了你的體內,所以你纔會有那樣的症狀。他說了,可以把你體內屬於你哥哥的那一部分魂魄取出來,只要放進另一個人的身體裡好生將養一段時日,他就可以重生,你就可以再見到你的哥哥了。”

    盤旗英難以置信地看著父親,這麼玄之又玄的東西他歷來是不相信的,更何況他一直不相信他所說的話,怎麼會突然去找將哥哥救回來的方法?

    王道長自然也注意到了盤旗英眼中的不屑,緩緩開口說道:“盤公子不相信貧道說的話,不如眼見為實。”

    “怎麼眼見為實?”盤旗英斜斜的看過來,勾唇一笑:“你們找錯人了,我不信這些東西,父親老了也請還是擦亮眼睛的好。”

    “阿英!”

    “盤公子,少年郎果然意氣風發,就當看一場戲法,又能如何?”王道長尖著嗓子笑了笑,笑聲刺耳,他走到門邊角落,那裏用籠子關著一隻兔子。

    “盤少爺,看清楚了。”王道長將兔子從籠子裡提出來,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手法利落的刺進了兔子的腹部,鮮血染紅了兔子的皮毛,刀刃一拔出來,鮮血滴落在地上,兔子掙扎了兩下立刻便不動了。他將兔子放入裝水果的果盤中,從隨身揹着的布包裡取出一張符,燒了之後將灰活水一部分淋在兔子腹部的傷口上,一部分用手指蘸開在桌上畫起了圈,將兔子圈在裡面,然後開始了唸唸有詞,手裏拿著的銅鈴叮鈴叮鈴作響,畫在桌上的圓竟然變成了金色顯露出來。王道長將手裏的銅鈴放下,又取了一張符貼在兔子的腦門上,圍著它轉了兩圈,再站定時兔子已經從果盤裏一躍而下,自己跑回了籠中。

    “盤公子,這個戲法,您可還滿意?”

    盤旗英許久沒有說話,他看著地上乾涸的血跡,角落裏自己在籠子中覓食的兔子,兔子腹部的皮毛上還染著紅色的鮮血。

    “只要還有魂魄尚存,我便能讓他活。”這句話的誘惑力在此刻被放大,他真的可以相信嗎?

    “你,真的可以幫我復活哥哥?”

    “是,但是在此之前我們還需要一個人的幫忙。”

    “是誰?”

    “您的未婚妻邢荷小姐。”王道長話音剛落立刻遭到盤旗英的怒視,那目光中的凌厲逼得他低下頭,卻聽見被地毯吸收的腳步聲一聲一聲緩慢沉重地來到自己面前,即便低著頭也能感覺到威視。

    “你再說一遍。”

    “因為邢荷小姐是陰年陰月陰日出生,她的身體最適合作為將養大公子魂魄的容器,所以需要邢荷小姐的幫助。”王道長不敢抬頭,這是他第一次從一個普通人身上感覺到這種直逼人窒息的氣勢。

    “你好好想一想,女人以後也可以有,但是錯過這一次救你哥哥的機會以後可能就再也沒有了,你自己也能感覺到,你哥哥的魂魄氣息越來越弱,王道長說了不出三個月你的哥哥可能就真的會完全消失。”盤父說完,便叫兒子先下樓了,扔下這麼一個重磅炸彈,炸的盤旗英難以抉擇,頭痛欲裂。

    樓下客廳盤母正在和邢荷說話,他站在樓梯上聽見了邢荷的笑聲,看來她們兩個相處的很愉快,如果真的按照父親所說,他就會永遠失去這個笑聲。

    “邢荷,我們阿英這麼古怪的性子,以後就要有勞你多多包容了。”盤母握住邢荷的手,溫柔慈愛的目光看著身側的姑娘,無法否認她的教養和容貌足以配得上自己的兒子,她對這個兒媳婦其實是滿意的,可惜了。

    “伯母言重了,謝謝您能同意我和盤旗英在一起,和他在一起我很開心。”

    “那就好,我們阿英啊,有時候冷冰冰的,有時候到了晚上又溫柔的跟換了個人似的,真拿他沒辦法。”盤母無奈的一笑,這般母親的關懷和慈愛是她從來不曾擁有過的。

    “是啊,最初見面的時候還有點不大適應,不過現在沒事了,不管是哪個性子都是他盤旗英,對我而言並沒有區別。”

    “是嗎?那可真好啊,我們阿英能有你喜歡,我就放心了。說起來,邢荷你最喜歡的應該還是溫柔的阿英吧,畢竟你這麼溫柔的姑娘,性子也這麼溫柔。”

    “嗯,溫柔的盤旗英確實很讓人心動。”她無法否認最初的喜歡確實是因為他的溫柔,那個月光下陪著她哭的男人,真的很溫暖。

    “哦,阿英。”盤母抬頭,看見失神的站在樓梯上的兒子,起身迎上去:“你和父親談完事了?”

    “嗯,今天的晚飯就免了,我沒有胃口,邢荷我們先回去。”盤旗英與母親錯身走過,握住邢荷的手直接將人帶走了,任母親在身後喊他的名字也全做沒有聽見。

    他不明白。明明就是不相信他的父母為什麼此刻卻要聯合起來讓他做這麼一個艱難的抉擇,一個是他最想見面的哥哥,一個是答應會一直陪著他的女人,為什麼非得逼他做決定,甚至不惜用這麼拙劣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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