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她抱著屍體走來
隧道不停地向前延伸,走了好久,我幾乎想掉頭回去,到另一條路上碰碰運氣了。可每次回頭,看見少婦堅定的步子,我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時我忽然看到前方豆大的一點亮光,是出口還是搜救人員的手電?我心裏滿是激動和喜悅,不管怎麼說,距離火車發生事故已經好久了吧,搜救人員應該早就展開搜救了吧,只要走過去,走過去.........
“光,有光,”我回過頭激動的說:“看見了嗎?我們快出去了,快走,快走。”言語間,我的腳步都輕快起來。
少婦抬起頭,也看到了光,卻顯得有些躊躇,跟不要用說有一絲一毫的喜悅之情。
“怎麼了?看見了光,你反而不開心了?”
“沒,沒有……沒有那回事……”她磕磕絆絆應了一句,舌頭似乎打結了。
“那走吧”
“嗯,好——”她的聲音發顫,垂下頭低聲說,像個尾巴似的靜靜跟在我背後。
剩下一段路儘管跌跌撞撞,但我一心想沐浴在陽光下,不禁加快了腳步。
走了好久,隧道巨大的拱頂終於出現在眼前,出口附近的地面已經清晰可見,而出口外面卻是明晃晃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我歡呼著跑出去,擁抱這熱烈的陽光,冷不防眼睛一陣刺痛,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下來,我知道這是在黑暗中待久了的反應,但內心的喜悅仍舊抑制不住。我雙手捂住臉,遮住眼睛,過來好一會兒,終於適應過來,我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陽光下乾燥的氣息,一隻手擋在眉前,觀察起周圍的環境來。
腳下的鐵軌蜿蜒向前,消失在一片荒野之中,而此處除了這條鐵軌和兩旁的鐵絲網之外空空如也。遠處的地平線上群山環繞,綿延不絕。朵朵白雲飄在山頂上。
鐵軌上鏽跡斑斑,黑色的枕木四周鋪滿了灰色的碎石子,一旁低矮的灌木叢中,掛著幾張巴掌大的蜘蛛網,更加低矮的雜草野花雜生其間。
靠近隧道的山坡兩側是水泥澆築的斜坡,一串鐵鎖掛在鐵絲網上,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視野所及一片荒涼,連個活物也沒有。
我本以為這裏最起碼有警察和醫生,再不濟也有幾個搜救人員站在這守著,然而我卻不料,竟然是這一副景象。
我轉頭朝隧道里麵看去,只見少婦眼中噙滿了沮喪疲憊的淚水,臉上灰撲撲、髒兮兮的滿是汙垢,頭髮亂糟糟隨意披散在肩頭,瘦弱的胳膊緊緊抱著懷裏的孩子,生怕一鬆手摔了。她站呆呆地愣在拱頂之下的陰影中,身體顫顫巍巍的,遲遲不肯邁出一步。
“走吧,我們得救了。”我做出輕鬆的語氣說,伸出手,就要把她拉過來。
“不——不!”少婦忽然驚恐地尖叫起來,慌慌張張地連退幾步,靠在隧道牆壁上瑟瑟發抖,像是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
“你到底怎麼了,你擔心什麼?咱們出來了,一切都過去了。”我安慰著少婦,走進隧道,不顧她的反對,拉住她的袖口,說,“我們走吧”
少婦掙扎著,抱緊了孩子空不出手,只能甩動身子,企圖掙脫開,“不要,你走開,走開”少婦已經帶著哭腔,嗚嗚地說:“你走,走——我不走了,不走了——你別管我。”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我怎麼可能不管?她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說不定之前倒在地上時,身上被惡鬼留下的印記,對了,她一定是擔心這個。沒關係,太陽是什麼,是世間至陽至剛的代表,就是惡鬼自己站在太陽底下,頃刻間也要灰飛煙滅,想到這,我更覺得她需要待陽光下。
於是我手下使勁,想拉著帶著她。誰料她的衣服“撕拉”一聲裂開,連同抱著孩子的衣服一起被我拽了過來,我看著眼前的一幕,好像被雷擊中了一樣,一下子愣住了。
她的懷裏,那裏是睡著的孩子,分明是一具小孩的屍體。
那個孩子早已面無血色,口鼻處有未擦拭乾淨的血跡,凌亂的足跡遍佈他的身體,他的半個胸口都深深地凹陷下去,小小的腹部卻鼓脹起來,像是充了氣似的。沒了衣服的包裹,四肢無力的下垂。只有那小小的嘴巴微微張著,好像在控訴命運的不公。
多麼可憐的孩子,生下來就過得比別人艱難,逃過了小鬼纏身,卻死在了人類的腳下。
我甚至可以想象當時的場景:慌亂的人群中,所有人都擠在窄窄的火車過道上,互相推搡著,叫罵著,試圖逃離火車。一個僅僅半人高的小孩,臉上掛著淚花,哭著喊著尋找媽媽,揚起小小的腦袋在人群中張望,卻被一隻的腿撞到在地。
小孩跌倒,堅強地試圖爬起來,迎面一個巨大的腳掌印在臉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人踩在他瘦小的身上,他一下子疼得嚎啕大哭,聲音卻被人群噪雜蓋過。接著,或許是一個二百斤的胖子,或許是一個一米八的壯漢,伸出了罪惡的腳踩在孩子的胸口上,孩子纖細的肋骨承受不住“咔嚓”斷了,或許折斷的骨頭刺破心臟,小孩命喪當場;或許斷骨刺進肺葉,伴隨著每一次呼吸的劇痛和其他人的踩踏,小孩在痛苦的折磨中死去。
我甚至不能想像,當少婦找到孩子時是一副怎樣的神情,是絕望,痛苦,悲憤,還是死寂?亦或是全部都有?
我現在明白為什麼從昏迷中醒來時只看見少婦一人了,不是她拒絕人和人群一起離開,專門留下來等我,而是她的孩子就躺著她的身邊。跟著人群,遲早會被發現,只有留下,才能和孩子在一起。是了,孩子就是她的全部了,甚至,我的出現,也是多餘。
如果不是我一再強迫,她就能和她的孩子對待一會兒。甚至她欺騙了自己,那一層層衣服抱住孩子,就像為正常孩子保暖一樣,只有還在隧道里,只要衣服沒有掀開,懷裏的溫度沒有下降,在她的心裏,孩子就是活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