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手套
我們鎮吳姓家族只有一個先祖,共用一個族譜,也就是我們吳姓身體裡擁有一樣的血脈,我們是一個家族。吳族族長是吳姓威望最高的人,他的輩分比我爺爺大一輩,我應該尊稱他為太爺爺。凡是村裏的紅白喜事,都少不了他的身影,見過了太多太多的場面,也經歷過許多許多的事情。
他很有威嚴,但是對我們這群小孩子十分不錯。那時候夏天的晚上,大家都喜歡在街上乘涼,老人們拿著蒲扇坐在道邊的石頭上,聊著家常,成群結對,總有一群,人數最多,那是因為族長在裡面。他喜歡講一些離奇的故事,他說都是親眼所見,什麼老鼠接親啊,黃鼠狼拜月啊,水猴子啊等等,總是嚇得我們一陣驚呼,可是馬上又繼續催促他講下去。
吳族族長愣愣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睛望著送葬隊伍離開的方向,一言不發。
旁邊有一個人似乎看出了問題,這人是我的五爺爺,他略懂一點周易,平時也就是給人家擇個吉日。他悄悄地來到族長的身邊,靠近族長耳朵輕聲說道:“大伯,我怎麼瞧著這事裡面有蹊蹺啊。好久沒出現過這樣的情況了。以前聽老人們以前說起鎮上有一件怪事,難道……”
我五爺爺的話還沒有說完,族長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不要說下去了。族長仍然在望著前方,若有所思。
在這個村子,以前發生過一件極其恐怖的事情。
那是四十年前,那會中國正處在一片戰火中,囂張的日本鬼子在這片大地上燒殺搶掠,我們鎮子也沒有幸免。不過我們鎮子周圍溝壑縱橫,奇峰林立,非常適合游擊戰。
一天晚上有一隻八路軍來到鎮子。他們打了幾天幾夜的仗了,身體嚴重透支,這時候已經彈盡糧絕。他們急匆匆的敲響了一戶人家的門,跌跌撞撞的鑽了進去,他們後面不遠處還響著槍聲,應該是有追兵,而且距離不遠。
那戶人家把這一隊八路軍接到了屋裏,端出幾個窩頭,給每個戰士倒了一碗水,催促他們趕緊喝,吃完再找一個地方把他們藏起來,不然等追兵到了,那就來不及了,這隊人肯定是凶多吉少,而且這個鎮子也可能會遭受災難的。這個村子之所以現在還很太平,是因為這片土地很肥沃,莊稼收成十分不錯,鎮子上有一個地主,給小日本做事,催繳軍糧,以供小日本使用。這個地主很兇殘,每個月都會剝削這裏的佃戶一次,民不聊生。不過這裏還算太平吧。
這晚,後面的追兵來到鎮子,挨家挨戶的搜那幾個八路軍戰士,最後連根毛都沒搜到,只好把那個地主叫出來。
地主命家僕敲鑼,把這裏所有的人都聚集到打穀場。
他很諂媚的對小日本的翻譯官小聲嘀咕了幾句,就扯著嗓門說:“今天有幾個八路軍跑到了鎮子上,你們誰知道他們的下落,皇軍大大有賞,如果你們膽敢隱瞞,統統死啦死啦的。”
打穀場鴉雀無聲。
地主見沒人吱聲有說:“皇軍來到中國是建立大東亞共榮圈,這是多麼偉大的事情,我們應該感激皇軍。但是八路總是設法阻擋和破壞,想讓我們依然生活在貧苦中。今天就有幾個八路跑到了我們這裏,我們要把他們交給皇軍。好處大大。”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雖然這鎮子不大,依然有壞鳥。
其中有一個人,穿過人群走到了地主旁。
他好吃懶做,雖然身子長得瘦瘦弱弱的,但是心裏一包壞水,地主是他的出了五服的哥哥。他平日裏在地主家打打雜。別人稱他為王三兒。
王三兒用手指著地主對面的那群人中的一個人說:“就是她給藏了起來。我親眼所見。”
王三兒指著的那個人,是個老嫗,滿頭白髮,滿臉皺紋,不過很有精神。她是一個接生婆,是一個寡婦,跟一個半傻的兒子相依為命,她丈夫是被小日本打死的。所以她對小日本充滿了仇恨。
這時候有兩個扛著刺刀的日本兵快速來到這個老嫗面前,一把就把她從人群裡拖了出來,又甩到了前面的空地上。
“老太太,那幾個八路在哪裏?”那個翻譯官半俯著身子衝着那個老嫗說。
”呸!“老嫗衝那個翻譯官吐了口唾沫,接著說:”你們這群狗雜種,我死也不會告訴你們的。”
地主衝過來一把抓住老嫗的領口,惡狠狠的說:“說不說,說了皇軍有賞,不說就把你活活打死!”
“狗漢奸,呸!”老嫗衝地主吐了一口唾沫,由於距離太近,這口唾沫準確無誤的落到地主的臉上。
地主連忙用袖子擦掉臉上的唾沫,用力一推,把老歐重重的推在了地上,旁邊的日本兵舉起槍,一槍打在老嫗的腦門上,把她給打死了。後來地主沒有始終沒有把那幾個八路的行蹤問出來,小日本以為那一槍驚動了八路軍,以為他們早已經逃出了鎮子,後來就撤兵了。
第二天,鎮上的人自覺的傳送了老嫗,不過葬禮上那個摔瓦的環節卻出了叉子,瓦始終是摔不碎,後來也沒人管,就草草把老嫗下葬了。之後的七天內鎮子很平靜,跟戰火紛飛的外面相比,這裏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男耕女織。
就在老嫗下葬的第七個晚上,鎮子上出了大事。地主家的老老小小都被殺死了。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驚恐一命嗚呼。每個人的胸口上有兩個手腕大小的窟窿。
後來鎮上的人說有可能是那幾個八路乾的。不過也有人說,那是老嫗詐屍乾的,這人走的不是很太平。
時隔四十年後的今天,又是一個接生婆死了。
族長在原地足足站了十分鐘,嘴裏小聲的說:“壞了,老五,這事不好啊,她沒有帶紅手套!”
我五爺爺一旁身子一顫,似乎從夢中驚醒般,對著族長悄悄地說:“紅手套?什麼紅手套?”
族長側過身子,看著我五爺爺說:“接生婆死了得戴一副紅手套啊。”
聽說,接生婆和屠夫這兩個職業,在死後入殮時都必須要戴上一副紅手套。因為他們的雙手都沾染過太多陰晦汙濁或血腥之氣,戴上紅手套表示雙手已除。不然到了陰曹地府,因其在陽間雙手沾滿了汙血,勢必先要遭受剁掉雙手之酷刑。特別是接生婆,他們生前給人接生,是做的善事,但也是不能逃過這一劫的。這顯然是不公平的。
族長又低低的說:“想當年地主家大大小小被人殺死在家中,就是那死去的老接生婆子乾的啊。我親眼所見的。那天晚上吶,我餓的兩眼發昏,我只好去地裏摘幾個青玉米填填肚子,剛出去村口,我就發現一個人,一蹦一蹦的朝村子蹦過來,那天十五,月亮很大,我朝著村外走,她朝著村口來,我發現啊,她穿著一身壽衣,那是剛剛下葬的老嫗啊,可是她沒有雙手。我當時頭皮一乍,撒腿就往回跑,我跑回家去把剛剛看到的跟我爹仔仔細細的道了一遍,他不信吶,我們爺倆就偷偷摸摸的來到剛纔我看到那老嫗的地方。我倆一眼就看到了老嫗,正一蹦一蹦的朝地主家的方向蹦去,地上留下一串小小的腳印,那腳印不是一前一後而是兩個並排,兩個並排。一直延伸到地主家。我爺倆就跟在她後面。咳咳~”
族長咳嗽了一聲。又接著說:“後來啊,我看到她一下蹦進地主家,隨後裡面傳來了一陣陣哭喊之聲,當時我們也不敢上去看那,過了一刻鐘,裡面平靜了,老嫗一下又蹦了出來,朝村外離去。當時我們非常害怕,轉身撒腿就跑回了家。”
我五爺爺似乎急著想聽最後的結果就說:“大伯啊你倒是快說啊。最後咋樣。”
族長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又接著說:“後來那我們家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有人大叫,死人了死人了。我們爺倆跟著人群來到地主家,看到一地的死人,每個人的胸口都有一個手腕的大小的窟窿。身下一片血跡。那窟窿分明就是用沒有手的兩隻胳膊硬生生的捅進人的胸膛造成的。那件事後我們一個字都沒對外人講起。方纔啊,我思忖了一下,今天的葬禮似乎哪裏漏了什麼,我想了很久,突然就把這個事情想起來了。唐靖芝沒有戴紅手套啊。這下要壞啊。”
我五爺爺說:“不戴會怎麼樣?”
族長說:“我也不知道啊,爲了不出意外,老五,你趕緊找個人立刻做一副紅手套出來給送過去。希望咱村子別出什麼問題啊。哎。”族長搖了搖頭走了。
我五爺爺立刻找來裁縫,讓她立刻做了一副紅手套,可是那天,布料正好出現了短缺,再去買也來不及了,就把自己的紅內褲給剪了做了一副紅手套。交給了我五爺爺。
我五爺爺在街上碰見年輕小夥,交代了幾句,就讓他拿著紅手套跑步給吳波送去了。
吳濤沒有去出殯,她在家裏負責料理家裏的事務。他呆呆的坐在他家裏屋的椅子上,一隻胳膊搭在旁邊的八仙桌上,似乎悲傷依然在他心頭蔓延。他垂著頭,呆呆著看著地上。地上除了坑坑窪窪的地面,還有幾個小蟲外什麼都沒有。
“他爹,你這魂也被你娘給帶走了?趕緊做飯去,我都一天沒吃飯了,我這奶就枯了。我看你怎麼餵你閨女。”李翠花對吳波埋怨的說。
吳濤沒有說什麼,站起身子直直的走出門朝柴房走了過去。院子裡有一塊突出來的地方,把吳濤絆了一個趔趄,吳濤卻像什麼也沒發生,腳步緩慢的向前挪動著,鞋子趿拉著。眼睛一眨也不眨。
吳濤進了柴房端起鍋,就放在灶上,裡面放了幾塊紅薯,五六個雞蛋,還有一大碗昨天沒有吃完的五花肉。
李翠花家幾乎每週都有肉吃,而且是五花肉。其實李翠花家經濟一般,雖說自己包了個國營轉民營的理髮店,雖然每天理髮店的人絡繹不絕,可是理髮的沒有幾個,那些男人都是衝那豐滿婀娜的李翠花去的,其中還有村裏的屠夫王鐵柱。王鐵柱隔三差五的去李翠花的理髮店,有時候刮刮臉,有時候理個髮,有時候只是坐在哪裏愣愣的看著李翠花,看著李翠花扭來扭曲的大屁股。每週他都會給李翠花帶一條長長的五花肉。慢慢地李翠花對王鐵柱熱情起來,有時候會免費給王鐵柱理髮,刮臉。王鐵柱呢,坐在理髮椅上享受著李翠花那胖嘟嘟的手在自己的臉上頭上劃來劃去。
王鐵柱三十多,沒有結婚。他似乎把李翠花當成了感情依託。嘴雖然笨拙,可是人長得結實,有力氣。還有他負責宰牲口。肉在當時可是很好的東西。
由於王鐵柱的原因,李翠花的奶水極好,而且產後的面板絲毫沒有衰老。反而比以前還要顯得油亮。久而久之外面就傳起了李翠花的花邊新聞,而吳濤卻不信,不過他心裏也不放心,因為他是男人,他也不希望多一頂帽子。
吳濤不工作的時候,就去李翠花的理髮店裡幫忙,往日去理髮店消遣的人也就消失了,包括吳鐵柱,不過李翠霞家依然每週都有肉吃,煮肉時候那香氣往四處飄散,左鄰右舍都能聞見。
今天鍋裡依然飄出了五花肉的香味,那裏麵似乎還夾雜著夜的神秘。
不過李翠花並不知道她很快就沒有免費的肉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