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明燈滅了
李翠花的婆婆生前是一個接生婆,脾氣很好。她叫唐靖芝,北京人,是一名下鄉的知青,當時25歲,正值青春年少的時期,高中畢業後就響應了國家的號召。1951年,她懷著滿腔熱情,從北京跨越千山萬水來到我們這個元寶鎮。跟她一起來的還有三個年輕人,兩男一女,加上她是四個人。他們為這個沉悶的鎮子帶來了外界的訊息,悄悄地改變著這裏的一切。
1977年文化大革命結束了,他們已到中年,也各自在這裏有了家,工作安定生活富足。唐靖芝在來到這個鎮子的第三個年頭結婚了,嫁給了我的小爺爺,雖然我沒看到他們結婚的場面,後來聽老人們說當時的場面十分的隆重,祖祖輩輩在這生長的土小夥娶了一個漂亮賢惠的北京姑娘,這件事足足能讓我小爺爺吹上一輩子。後來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叫吳波,跟他們一起住,小兒子叫吳濤,住我家東南邊。後來吳濤娶了老婆,他老婆叫李翠花。
那年市裏安排他們到市裏的機關去工作,其他三個人都去了,只有李翠花的婆婆唐靖芝沒有去,因為她是這裏最好的接生婆,為此市裏還開會研究她這個事情,後來批准她當這個地方的鄉村醫生,市裏定期給她發放一定的補助。
在她來這個鎮子之前有一個接生婆的,不過那個接生婆脾氣不好,聽說在她手上還接死過孩子。而唐靖芝受到過良好的教育,聽說還參加過抗戰,是部隊後勤醫療隊的,專門負責包紮傷員傷口的,不過她最擅長的還是接生。雖然這個鎮子上有醫院,當時醫療水平非常有限,費用也相對高一些,醫院裏明晃晃的剪刀總讓人心裏害怕,所以人們還是習慣找接生婆來接生。唐靖芝來到這個村子,頭頂著下鄉知青的光環,自然也就替代了原來的接生婆,成了這個鎮子最有權威的接生婆了。她很耐心,也不會嫌貧愛富,只要管幾個雞蛋,保準讓她心裏美滋滋的。
每個人看到唐靖芝都忍不住跟她聊幾句,說說誰家又添了人口,誰家的媳婦又生了兒子,誰家的孩子多少斤,誰家的男人怕老婆。都是些家不長理不短的話題。在娛樂匱乏的年代,這個足足能讓人新鮮好半天,這邊聽完後,轉過頭去又跟別人嚼起耳朵根了。不過每個人都喜歡這個接生婆。在她手上也沒出現過意外狀況,雖說有時候接生過程不是那麼順利,不過接過總是很讓本家滿意的。在她走之前,本家總會給包五斤雞蛋和十塊錢作為酬勞交給她,畢竟這也是喜事,她也沒有推辭道了聲恭喜多休息之類的話就走了,如果碰上那些家庭困難的,也就權當義務幫忙了,所以鎮上的人對她評價都非常高。
人無完人,金無足赤。
唐靖芝也是有缺點的,她喜歡抱孫子,喜歡她的倆兒子都能給她生一個大胖孫子,只可惜事與願違,她大兒媳婦生了兩個女娃,她小兒媳婦前不久生的也是女娃,這讓她是心有不甘,畢竟她也是受過教育的人,沒有表現出來。不過對於善於察言觀色的李翠花來說,唐靖芝的內心語言卻躲不過李翠花的那雙狡黠的充滿嫵媚的眼睛。
可是唐靖芝卻離奇的死了。死在了我出生的當晚。
李翠花從我家離開後,匆匆的回到她家,因為她女兒今天剛剛4個月。晚上會醒一兩次,唑幾口李翠霞的奶,纔會安安穩穩的睡覺。這晚很黑,一彎月牙掛在樹梢,滿天都是星星。那時候電力不是很發達,街上還沒有路燈這種東西,而家裏的電也僅限於照明。這裏的人勞作一天來,身體疲憊都會早早的熄燈睡覺,也是爲了節約點電。而李翠花家的燈卻熄的很晚,因為她怕黑。
不過今晚李翠花家的燈熄的很早。李翠花記得從她家出來的時候是開著燈的。但是她回去的時候,屋裏卻一片烏黑,她站在她家大門口,戰戰兢兢的望著裡面,手在門口摸索著,尋找著一樣順手的防身物什。她從門口摸到一根平時頂門的棍子,死死地抓在手裏,蜷縮著身體往裏屋的方向移動著,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屋裏沒有一絲聲音,她現在多麼希望能聽到她女兒的啼哭聲,那樣她的膽子能比現在大一些,因為被人依靠會讓人有一種使命感。
裏屋的門是開著的,裡面忽悠悠的什麼也看不見,雖然天空上掛著月亮,此刻也只是裝飾罷了。她家院子有一盞燈,燈把是按在裏屋門口內側右手邊,不管從屋裏還是從屋外都很方便的拉到燈把,方便夜間出來上廁所。
她拿著一隻手拿著棍子,一隻手就往前摸向燈把的位置。她慢慢的來到裏屋的門口,伸手要摸那燈把卻沒有摸到。她只好再往裏面挪動著腳步。忽然她被一個什麼東西給絆倒了,一下摔進了裏屋,她的手本能的護在胸前,去緩衝地給予身體的撞擊,然後她卻摸到了一條僵硬的腿。
她猛地一下站了起來,瘋似的衝出了屋子,往大門口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喊來人吶,娘啊,嚇死人了,救命啊。
平靜地夜,平靜地村子被她這一嗓子給炸開了鍋,左鄰右舍紛紛開啟門,陸陸續續朝李翠花家走來。
我在襁褓中一邊回味著剛纔的奶水味,一邊尋找著睡意,嘴裏還一邊小聲哼唧著。不過此時我被李翠花那一嗓子給嚇哭了嚇得我嚎啕大哭。我媽只好張開惺忪的睡眼,拿手指去捅我爸爸,想讓他開啟燈,把剛纔李翠花留下的奶端過來餵我。
我爸似乎也被外面的聲音給吵起來了,還沒燈我媽的手指接觸到他,他就開啟了燈。
“他爸,你把那碗奶端過來吧。我喂喂娃。”我媽對我爸說:“李翠花大半夜的叫什麼呢,這大半夜的。”
我爸起身把奶端了過來,把勺子遞給了我媽。我媽拿起勺子,從碗裡盛了一勺子奶就給我喂下了。一下餵了七八口,我的啼哭聲又恢復成了小聲的哼唧。
“我出去看看啊,都是鄉里鄉親的,她是咱鄰居,還跟咱家沾親帶故的。要是出了什麼事,咱不去幫忙讓人家笑話。”我爸說
我媽抱著我,輕輕的晃動著我,低著頭看著我,給我爸說:“他爸,那你去看看吧,沒啥事就趕緊回來。這大半夜的,不好看。”
“我知道,我是那種人嘛,你說你,你給我生了個大胖兒子,我還能咋著。”我爸說。
我爸拿過平時穿的衣物,幾下就穿利索了,蹬上床下的布鞋就開門出去了。
我爸來到李翠花家,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屋裏的燈已經被開啟了,李翠花站在院子裡,裏屋的門口躺著一個人。
“咋了這是?”我爸直截了當的問站在院子裡的李翠花。
“我剛纔回來,屋裏沒開燈,我,我走到,屋裏,伸手要拉燈,被,被絆倒了,伸手一模,摸到一條腿。“李翠花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她的眼看著眼前的一切。
我爸問:“我怎麼看著這衣著像你婆婆呢。”
“我不敢上去看,剛纔有個膽子大的過去開燈,說是我婆婆。”李翠花略帶哭腔的說。
“不能吧,今天還給我娃接生呢,現在怎麼就……咳!”我爸嘆息道。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爹那死鬼偏偏今晚去上那該死的班,留我一個人照顧家。嗚嗚嗚”李翠花嗚咽著。
我爸招呼幾個人來,在李翠花家正堂裡平行擺了兩條板凳,之間間隔一米半,又讓人把一扇門板拆下來放在上面。然後把唐靖芝放在上面。我們這的人有個不成文的風俗就是,人死了到入土不能接觸地面。
皮革廠不遠,走路需要十五分鐘。不一會,李翠霞的男人回來了,吳濤分開人群,一下跪倒在唐靖芝的屍體前嚎啕大哭。雖然說吳濤這個人平日裏不怎麼孝順,也不經常去他爹孃家走動。但唐靖芝畢竟是他親孃,母子之間的感情依然存系。
“娘啊,你怎麼走的這麼早啊,你怎麼這麼狠心!”
吳濤嚎啕大哭著,李翠花也小心的來到他身邊跪下小聲抽泣起來。
“翠花,這到底是咋了。咱娘怎麼會……”
還沒等吳濤說完,李翠花帶著哭腔說:“你個死鬼,留我一個人在家看孩子,我害怕。我剛去吳大哥家了,幫嫂子奶孩子。我回來就這樣了,我哪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咱孩子呢?你快去看看咱孩子怎麼了。別再生出別的事來。”吳濤畢竟是個男人,心總會比較大。
李翠霞起身走進了他們跟孩子睡覺的屋裏,沒有走出來,估計是在奶孩子了,只是是不是從窗戶朝外探了探頭,
這會吳濤的爹,還有吳濤的大哥吳波,他嫂子也聞訊趕來,問了一下吳濤情況,吳波起身去了村長家。這個村裏除了國營企業,醫院,郵局等只有村長家有電話了。村長家的電話是可以被村民用的,吳波敲開了村長家的大門,對他耳語了幾句,走進屋裏拿起電話,手指在數字盤上轉了幾個數字。村長家電話是那種老式電話,撥號的方式是用手指按著相應的數字然後再順時針劃一個弧形。吳波撥通了市裏公安局的電話,因為他認為他娘死的蹊蹺,是人為所致。
三個小時過去了,公安局的車來到李翠霞的門口停了下來。三個穿警服的警察走到唐靖芝的屍體前,其中一個法醫拿著手電筒在她的身上搜索著什麼。當時公安的判案水平有限,最後判定為系一枚雞蛋卡在喉嚨處窒息而亡,其他部位無明顯外傷。警察安慰了幾句就準備離開了。而吳波心裏卻不是那麼想,他想讓警察再仔細勘察一下,那個領頭的警察擺了擺手,好像示意不用了。這三個警察聚集到一塊嘀咕了一陣子,其中那個法醫搖了搖頭,他們再也沒有說話。
“好了,現場我們已經勘察過了,系死於窒息,是意外事件。逝者已去,還請節哀順變。我們還有其他案子要出,再見。"這三個警察轉身上車走了。
吳波依然站在那裏,眼中充滿了寒意。
夜已經深了,圍觀的人群裡已經有不少人離去,留著的只有吳姓家族的人了。這時有人拿來了長明燈點在唐靖芝屍體的旁邊。這長明燈必須要點三天三夜的,即使到出殯後還不夠三天,那也得擺在家裏亮三天三夜,不能熄滅,如果熄滅了,那絕對是要發生不好的事情了。
吳波走出門,走向壽材鋪,買了一些元寶蠟燭,壽衣,黃表紙等殯葬之物,還訂了一副棺材。
這裏的人死後都是土葬的,墓地就在那無人村的西面,元寶山下那片湖的一條支流正好流經那裏,風水相當不錯。
吳波把所需之物拿到了李翠花家,把一切收拾妥當,就跟吳濤跪著一起守靈,黃表紙一張接一張的放在火盆裏燃燒著。吳濤的爹年紀雖說年紀不大,但是經過這突然的人世變故,身體一下衰老了好多,被人扶到屋裏去休息了。李翠花則躺在床上用手輕輕的拍著她的女兒,眼睛還時不時瞧一下窗外。
第二天,天剛漏明,李翠花家大門外早早的紮好靈棚,靈棚裡擺放著一張八仙桌,上面是唐靖芝的排位以及三碗貢品。
此時裏屋長明燈一直在旁邊隨風跳動著,火盆裏的灰已經堆了厚厚的一層了。吳波和吳濤還在守靈,他們一夜未眠。
遠處有一群人正往靈棚這邊趕來,那是村裏吳族的族人,走在最前面的是吳族的族長。跟隨在他後面的是我那十位爺爺。
就在這群人剛要邁進院子的時候,長明燈卻突然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