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鎮
在山東大地上有一個小鎮,叫作元寶鎮,是因為這個鎮子的北邊有座元寶山而得名。元寶山的名字來源於一個清朝的秀才,姓名已經無人知曉了。縣誌上只記載著:一個清朝秀才,途經此地,遠看元寶山宛如一錠金元寶,就在一塊石頭上寫了三個字,元寶山。後由附近生活著的人互相傳誦,元寶山的名字才得以儲存至今。
元寶鎮坐落在元寶山的南邊,元寶鎮東西還各有兩個矮丘陵。
市區在元寶山的北邊,很遠,在當時交通不發達的時候,從元寶鎮去趟市裏開車需要跨國元寶山東邊的小峽谷,路上都是沙土地,差不多得需要三個多小時,所以這裏相對封閉,每隔兩天一趟客車經過這裏駛往市區,外面的來來的很少,裡面的人出去的也很少,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祖祖輩輩都在這裏繁殖生息。
元寶山和元寶鎮的中間則是一片湖泊,水裏有小魚兒,小蝦,小螃蟹等等,兩邊長滿綠蔥蔥的樹,風景很美。鎮上的人喜歡到這岸邊洗衣服,三三兩兩的婦女湊在一塊,聊著那總也聊不完的話題,有時候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其中一個婦女滿臉羞紅,忙用手撩起旁邊的水,潑向那個拿她打趣的婦女。可是那片湖泊在我出生那年被修建成了這個城市的儲備飲用水源,岸邊豎起了高聳的鐵絲網,有地方還寫有“水深危險,請勿靠近的字樣”,打那就很少有人去那洗衣服了,卻成了我們這群小夥伴嬉戲的樂園,天氣炎熱的時候總有大人帶我們從鐵絲網的窟窿鑽過去,去水庫岸邊玩水,抓小魚兒。
元寶鎮一共有十個村子,其中九個村子緊緊挨在一起,八個村子就像八卦那樣把馬家莊圍在正中,還有個村子很遠,在鎮子的西南邊,離我們這九個村有挺遠一段距離。聽說那個村裏的人早就搬走了,具體什麼原因不得而知,後來鎮上的人就把那個村子叫作無人村了。所以元寶鎮雖然保留著十個村的編制,但是隻有九個村子的人。
我出生在元寶鎮裡的一個叫作馬家莊的村子,這個村子裏有村民700戶,雖然這個村子叫作馬家莊,但是村裏只有少數人姓馬,一大半的人姓吳,而我就是吳姓家族中的一員。
我們這個村裏位居鎮中央,這裏有農村信用社,理髮館,照相館,郵局,小學,中學,高中,糧庫,醫院,皮革廠還雜亂的分佈著幾個小飯館,鎮子雖小,五臟俱全。鎮子從東到西,從南到北,各有一條馬路,就像切蛋糕一樣,把鎮子分為四部分,同樣也是把我們這個小村子分成了四部分。而我家就正好在這十字路口的東南角。
我姓吳名常,性別男,是家裏唯一的孩子,在我上面還有一個姐姐還有一個哥哥,不過還沒出滿月就不幸夭折了。我出生於1984年,屬鼠。聽我爸媽說我出生那天不是很太平,鎮上出了點事。
那天正值九月,天氣十分晴朗,太陽高高懸掛在上空,灼燒著這一片大地,有的地方已經有龜紋一樣的乾裂,屋後的雜草捲曲著葉子,像是一個剛剛在一群人前唱完歌的孩子,用手緊緊捂著那羞紅的臉蛋。
這個時候街上有三三兩兩的老人正在陰涼裡,拿著蒲扇一邊閃著,一邊聊著家常。街上有幾個孩子在追逐嬉戲,後面還跟著他們家各自養的狗。那幾個孩子頭上滿是大汗,後面的狗伸著長長的舌頭。
我家的房子是土坯房,大門朝西。東邊是一堵牆,南邊是柴房,就是每天填柴火做飯的地方,是用麥稈做的屋頂,牆是土培的。北邊一排房子,都是土培做的,房頂蓋著青磚瓦,有三間,相互聯通著,中間是客廳。進了客廳左拐也就是西邊是一個臥室,放一些雜物,那是我以後的臥室。與西屋對著的是東屋,我爸媽睡覺的臥室,我媽現在正在這個房間爹一聲娘一聲的叫喊著,而我就在她的肚子裡折騰。我將要出生了。
而如今這個地方已經改建了。連個遺址都找尋不到了。只留下斑駁的記憶。
我家門右側長著一棵垂柳,清風吹來,那柳枝在風中搖曳。院子不大,裡面養了幾隻雞,此時正在雞圈裏的土地裏刨食,還偶爾咕咕叫幾聲。院子裡的小狗正趴在靠牆邊的陰影裡,吐著舌頭,一動不動。屋簷下的鹹菜缸冒了個泡,那小泡迅速被飛來的小蟲給戳破了,小蟲掉進了缸裡,它立刻抖動著翅膀,想重新飛起來,可是任它用盡渾身解數,卻也無法擺脫那漂著白沫的液體。
“算算卦來抽抽籤,看你運氣沾不沾
哪年高來哪年低,哪年走了啥運氣
生幾兒啊育幾女,婚姻到底不到底
哪年發財哪年挨,命裡能有多大財
得誰的計生誰的氣,死了埋到哪塊地
呔~呔呔~”
街上從北邊朝南走來一個算命的瞎子,嘴裏滔滔不絕的念着這算命順口溜,以表示他的職業,以及吸引旁邊的人。
我的媽媽現在正在屋子裏,大喊著,接生婆衝着我爸大聲的說了一句:”快,拿盆熱水,這眼看要生,你馬上就要當爹了。這個接生婆是我的小奶奶,為什麼叫他小奶奶呢,是因為我爺爺兄弟十一個,我爺爺排行第七,接生婆是我爺爺最小的那個弟弟的老婆。所以我喊她小奶奶。她可是這個鎮子上遠近聞名的接生婆,誰家要生娃了,都來找她。那天我爸老早就把她請到家裏。還請她吃了六個雞蛋呢。她這輩子就愛吃雞蛋,不過她的死也是因為雞蛋。
我的爸爸他很內向,平日不怎麼喜歡說話,一聽見接生婆叫他去拿熱水,他樂呵呵的走向院子南邊的柴房裏,迅速端出來一盆熱水,水一直在爐灶上燒著,以備隨時使用。我爸把水端到了我媽媽呆著的房子裡。那是一個搪瓷的臉盆,裡面還放著一塊白色的棉麻布片。
接生婆接過盆子,衝着我爸樂呵呵說:“你出去等著吧,孩子出生前這屋不能站男人。男人陽氣重,怕頂著孩子。你出去在門口等著吧。呵呵呵。”
我爸閃身出了屋子,站到院子裡,左右踱著步子,臉上樂呵呵的傻笑著。此時,他也剛好聽見街上那算命瞎子的順口溜,我爸就朝門口望了過去。
那瞎子此時正緩慢的經過我家門口,他帶著圓框墨鏡,穿著藍色長袍,右手裏拄著一根一人高的竹竿,在前面探著路,左手拿著一個小鑼,左手大拇指彆着一根小棍,手腕一抖,那鑼就呔呔作響。腳下蹬著一雙藍布白底的布鞋。
我爸往門外瞄了一眼,心裏正盤算著起個什麼名字好呢,叫超,叫偉,叫建國,還是叫濤呢。似乎那會名字總是幾個字眼,毫無新意。他緊張著用左手握著攥成拳頭的右手,又時而撓一下頭,又不時的傻笑幾聲,此刻,他正等待著從屋裏傳來啼哭聲。在此刻,他的世界就慢慢縮小成這個院子大小,不管院子外面發生什麼,他絲毫也不會在乎。
“呔~~呔~~
人在世上活一生,有福又貴又貧窮
為啥有富有貧窮,只因相貌不相同
五官正了享榮華,五官偏了受災難
一官好可十年貴,二官好……”
此時,他收住了步子,右手把竹竿往胳肢窩裏一夾,右手放在胸前,用大拇指來回的掐著另外四個手指的指腹,頭微微上抬,嘴裏唸唸有詞。這樣足足有十分鐘的樣子,之後,把竹竿又重新拿在手裏,朝我家走來。
那會農村白天都是不關門的,莊裏鄉親的方便串門。你看誰家要是關著門啊,那他家肯定人緣非常不好。那算命瞎子幾步就走進我家的院子裡。此時我爸正來回踱著步子。絲毫沒有注意到這個算命瞎子。我爸正要轉身往回踱的時候,正好被那竹竿絆了一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平時我爸脾氣很好,何況又是這麼一個日子。
我爸轉過身,對著那算命瞎子說:“您走錯路了,這是我家院子。”
“非也,非也,此路正乃吾之行也。”算命瞎子之乎者也的對我爸說道。
我爸嘿嘿傻笑了一聲,說:“我沒讀過幾天書,沒聽懂您說的什麼意思。”
我爸高中畢業,不過由於當時文化大革命,學堂改成批鬥室,老師變成了臭老九。學校裡的學生就放了羊了,學不到任何書本的東西,打架鬥毆的本事卻是漲了不少。而我爸卻喜歡一個人,從來不參與任何打架的事件。後來文化大革命結束又學的無線電,以至於我們村子都知道我爸懂無線電,誰家的收音機壞了,都來找我爸。
“我正是來給您道喜啊。”算命瞎子微笑著對我爸說。我爸一聽當時就哈哈大笑,他以前從來沒有過這麼豪爽的笑過,說:“不知道我有什麼喜,請大師詳細說道說道。”我爸急忙從屋簷下拿了兩個板凳,一個給那算命瞎子放到身後,在往下一蹲正好能坐上的位置。另一個則放在自己的身後。
“大師請坐。”我爸扶著那算命瞎子緩緩的坐下。他自己也坐在板凳上,注視著那算命瞎子,期盼著那算命瞎子的話。
“一喜,是貴夫人身懷六甲,今日要臨盆。二喜,是貴夫人懷的是男孩。三喜,令郎正是文曲星下凡,以後定有大作為。此子生的是口彎半上旋,手裏不缺錢。氣色明光光,萬事都順當。天庭寶額角又方,一生富貴大吉昌。”那算命瞎子雙手作揖朝我爸恭喜道。
我爸急忙掏出兩塊錢塞到算命瞎子的手裏,說道:“借您吉言,現在口袋裏就這麼多,請收下。”
“謝謝。”那算命瞎子絲毫沒有拒絕,接過錢,撩起袍子,把錢塞進內側的口袋裏。
說到這,有些人就想說了,這定是個神棍無疑,就是來騙錢的,自己進來說一通好話,肯定是衝錢來的了。
其實神棍不神棍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聽說這行有規矩,假如你看到算命先生給一個人算完命後沒有收那人的錢,那麼這個人死期將近,算命先生從來不收將死之人的錢。如果算命先生依然收了這樣人的錢,是會損陰德的,假如是一個假算命先生誤打誤撞恰好道出了真相,並且收了錢,那代價是非常大的,以至於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每個人也不盡相同了。總之是行有行規。不過兩塊錢在那個時候就不少了,能買二十斤大米。
那算命瞎子起身就走了。
“家住鎮北柳家莊,生來雙眼黑茫茫<
學得一身陰陽技,測吉避凶走陰陽
天靈靈地靈靈
……
不一會那算命瞎子就走出了我家門口,朝南走去,沒了蹤影。
此時太陽緩慢的往天空中間移動,眼看快到中午了,倒邊那幾個聊天的來人也各自回家準備午飯去了,只剩幾個相互追逐的孩子,還有幾條狗。那場面很和諧。
“哇,哇啊,哇……”
我出生了,哭聲驚天動地。後來我媽對我說我整整哭了三天三夜才停下來,怎麼哄也哄不好。像是前世受了多大的冤屈。
門外正焦急等待著的爸爸一聽到傳出來的哭聲,用右手的拳打在左手手心,唸唸自語道:”總算生了,聽哭聲是個兒子。起什麼名好呢?
在我出生前,我媽對我爸說她喜歡女孩,女孩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而我爸喜歡男孩,他認為只有有了兒子纔算傳宗接代,可是我爸沒有跟我媽爭辯,忙說自己也喜歡女孩。我奶奶更是喜歡孫子,從我爸取了我媽那天就嘮叨說早點要孩子,要抱大孫子,這下終於是如願以償了。
我奶奶家離我家不遠,她和我爺爺住在村裏那個小學的傳達室裏。以前我奶奶和我爸爸還有我小叔全都住在我家這裏,因為後來陸續都成了家,理所應當的分了家。本來我爺爺和奶奶是安排跟我小叔一塊住的,因為給他劃的那個宅基地面積比較大,後來因為我嬸子每天的冷嘲熱諷,迫不得已村裏給調解好,把老兩口安排到小學傳達室住了。一共兩間房,都是水泥注的,質量不錯。
“進來吧!”接生婆衝着門外喊我爸。
我爸幾步衝到門口,兩手一推房門,就邁進了客廳,往右一轉就來到我媽的身旁,接生婆在一旁忙活著。
“老吳家有福喲,是個大胖小子,來接著剪子把臍帶剪斷吧。”接生婆對著我爸笑眯眯的說:“你家小子眼睛烏黑烏黑的,還看我呢。你看這小手多有勁,還抓著臍帶呢。手腕上還有一圈紅胎記呢。”
我爸接過接生婆手裏的剪子,嘎巴一身剪掉了臍帶,隨後接生婆把我抱過來放到那盛溫水的盆裏,洗掉身上的血水,用襁褓包好塞到我媽的懷裏。然後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說:“我接生了這麼多孩子,還沒見過這麼硬邦的孩子呢。行了,我也該回家準備做飯了,你小叔啊在家還等我吶。”
“小嬸,就來這吃吧,我剛煮了十六個雞蛋。用好茶葉煮的。”我爸挽留著接生婆。
“喲,侄兒,今兒我就不在這吃了,孩子剛出生啊,可有的你們忙的,等送米的時候啊,我可要吃的飽飽的。”接生婆說著就邁出房門朝大門走了出去。
她可能是在門口遇到一個熟人吧,對那人說:“家慶媳婦生了,是個帶把的,那眼烏黑烏黑的,還看我呢。”家慶是我爸爸的名字。
我卻是她接生的最後一個孩子。因為當天夜裏,她就死了,我跟她在生與死的門口,擦肩而過。聽說死的時候,喉嚨裡還卡著一個雞蛋。眼睛睜的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