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則舟留意他到他活動手指的舉動,笑了。“好啦,不用恨他,靈飛不夠心狠,沒有把麻醉劑全注射進來,否則你肯定會燒死在這裏的。”
吳邪冷冰冰地說:“難道還要我感激他不成?”他的眼光,落在則舟扶著自己的手上。“小陸,你……”
則舟笑了一笑。“我暫時借來的身體,用不了了。別管我,反正我從踏上M島的那一天起,就沒想過能原封不動地離開。”
吳邪對他“原封不動”那個形容詞,有點哭笑不得。但更多,是一股悲涼而酸楚的情緒,緊緊地糾纏在他心上。
是的,早知道會有這個結局。但是終歸不想接受,終歸想一直拖,一直拖……就算知道則舟不知是偷來搶來的誰的身體,也昧了良心不管那個軀體本來的主人是誰,只希望則舟多存在一天,在身邊一天,就會多心安一分。
則舟拉了一下吳邪的手臂說,“好了,你趕快走。”
“……你什麼意思?”
則舟淡淡一笑。“我沒法子跟你一起走的。我也到極限了,這個身體拖不下去了。快走吧,吳邪,我已經這個樣子了,不介意再會怎麼樣。”
“你要我怎麼回去向爸交代??”吳邪怒喊了起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要我回去告訴他,你魂飛魄散了?他不當我神經病啊!”
“你放心,他不會當你神經病的。”則舟反而平靜得出奇,“你忘了,我爸見你第一面,他就給你看過相了。他也知道我一直在學什麼,他不會介意的。”
“你少廢話!跟我回去!”吳邪吼得更大聲,“我不管你是死是活,反正我必須得帶你回去!”
“……別對著我耳朵吼好不好?”則舟笑著說,“反正我爸現在更在乎你,我死了,他也沒所謂是吧。”
吳邪又急又怒。“你不會是因為這個吧?拜託,你不會真這麼想吧?你……你爸不會這麼想的……你爸最疼的就是你啊!”他鎮定了一下情緒,又說,“從六年前開始,我到你們家那天,爸叫我照顧你,我也那麼做了。就算沒有血緣關係,我是真當你是我兄弟的。我希望能按爸說的,一直照顧你,可是……可是我沒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則舟望著他。“吳邪,你想過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
則舟笑了笑。“自從你來我家之後,我爸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你身上,刻意培養你,用各種各樣的方法。我這個親生兒子,倒靠後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樣關心我了。”
吳邪怔住了。“你……你不會真是這麼想的吧?我……”
“沒有真的這麼想過。”則舟靜靜地說,“但是確實有這樣的感覺。所以,我想,他寧可失去我,也不想要失去你,吳邪。”
“我也不想失去你這個弟弟。”吳邪說。“你不要胡思亂想了,快跟我走。”
則舟忽然發出了輕輕的一聲叫。有具白骨,手指骨上,緊緊地纏著一樣東西。那是一個軍牌,上面只有一個號碼。
37號。
“這是……”則舟舉著那個軍牌,臉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我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當年屬於你的啊。”
吳邪的臉上,現出了一個十分悽慘的微笑。“小陸,這就是當年我最後一個對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為我——死了。當時,我不知道這一點,當我的刀刺進他胸膛的時候,看到他笑的那一瞬間,我……我知道了,他一開始就打算把生的機會讓給我的。”
“走吧,吳邪。”則舟拍拍他肩頭說,“這都是過去了,你朋友不會希望你一直陷在過去的,是不是?”
“我沒辦法走了。”吳邪微笑地說,“這就是命吧,我回到了M島,最終,還是得把命留在這裏。”
沒關係,我真的不在意這一點。從我第一次見到我義父那時候,他就說我身上有煞氣,我的身上有冤魂纏著,我——我活不長的。我不介意,我真不介意把我自己永遠地留在那些白骨之中。
這樣,我就會覺得心安了,是不是?……長久的愧疚,一直纏繞著我……一直一直地纏繞著我……我寧可我也有朝一日變成一堆白骨,留在他們之中。
李文楠。
則舟一用力,把那截指骨給截斷了。“很不錯的紀念品,活像是象牙的飾品似的。帶著它吧,吳邪,這是你朋友留給你的回憶。”他又笑了笑,這一次,吳邪看到他眼裏的悲傷了,則舟一直非常刻意地,沒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緒,“不過,吳邪,你得記住我,在心裏永遠記著我。不管我的身體是不是在泥土裏腐朽,最終成為白骨,還是連魂魄都不剩下,你也得記著我——哥哥。”
吳邪的眼淚,終於沿著臉頰,滑了下來。“我還記得,每次你叫我哥哥的時候,就是對我有所要求的時候。”
“我叫你什麼,都無所謂吧。”則舟的眼淚,也滴了下來,停留在他的面頰上。他的臉色,已經變成一種青灰的怪異的顏色,只有他的眼淚是明澈的。“放開我吧,吳邪,別讓我在你面前那麼難看地消失掉。我不想在你面前,跟他們一樣……跟他們一樣變成那個樣子。拜託你……放手吧。”
吳邪的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幾乎看不見咫尺之隔的則舟的臉了。“小陸……真的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算我求你了,哥哥,放手吧。”則舟輕輕地說,“你再不放手,我就會跟他們一樣,在你面前,變成白骨,然後……”
吳邪閉了閉眼睛。他的眼淚成串成串地往下掉。
“啪”地一聲,他的手,垂了下來。
“再見了,吳邪。”
六年前,M島
吳邪心裏的冷,比刀光劃過他脖子時的感覺還要冷。他從來沒看過李衡楠這樣的幾近於猙獰的表情,臉都快扭曲得認不出了。
“阿楠!……”
李衡楠手中的刀,斜斜地沿著吳邪的脖子劃過,在他的肩頭上帶出了一溜血跡。李文楠狂叫起來:“你不還手?你再不還手,你就是一個死字!”
吳邪一咬牙,他手的刀揮了出來,兩把刀格在一起,火光四濺。
“阿楠,你不要逼我!”
吳邪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他手裏握著的短刀,深深刺入了李衡楠的小腹,鮮血正沿著刀柄往外狂涌。他又慢慢抬起頭,看著李文楠的臉。李衡楠的臉色蒼白,汗水和血沿著額頭一路滑下來,可他卻在笑,連眼睛裏都是笑意。
“吳邪……別忘記我。”
他伸手到吳邪的脖子上,一用力,把他戴在脖子上的軍牌扯了下來。“……你該離開這裏了,用不著這個了。把這個留給我,不管我被埋在哪裏,我都會帶著這個東西的。”
你們一個個的,最後都要離開我。
你們都說得冠冕堂皇,要讓我活下來,可是,最後來承擔一切罪責的,永遠被內疚和後悔折磨的,仍然是我。
吳邪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眼前,仍然是一片水霧。身邊的火,越來越大,他已經覺得濃煙嗆鼻了。
他最後回過頭,看了一眼那些在火裡燃燒的白骨。
這一次,他們總歸能安息了吧。
吳邪站了起來。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條水道上。他可以確定,在黑暗裡突然出現的勤禮,他肯定是從水道進來的。靈飛也是從水道離開的,靈飛是跟他們從同樣的地方進來的,但是,他一定知道出路。
水道里一定是有機關的,但是,既然勤禮和靈飛都選擇從那裏進出,那麼,現在,肯定是會暢通無阻的。勤禮和靈飛都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吳邪看了一眼手錶。離剛纔靈飛離開,不過五分鐘,但他的感覺,卻像是過了一個世紀似的。
這時候,水道里麵的水,已經淹過了步道。快要漲潮了。
吳邪不再去思考了。他覺得自己想得實在太多了。他脫了外套,跳進了水裏。水非常冷,但再冷,也冷不過吳邪的心。
船不如人遊得快。靈飛坐在船頭,臉上的神情是模糊的。他看到吳邪的時候,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也沒有什麼反應。吳邪對著船頭一扳,那小木船就翻倒了,靈飛一伸手,抓住了巖壁。
靈飛無聲地嘆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是我對不起你們,我背叛了你們的信任。……而且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動手吧。”
吳邪突然笑了。他盯著靈飛,一字一字地說:“你知道不知道,我現在心裏想的,是怎麼處置你?”
“不知道。”靈飛簡單地回答。
“我應該打斷你的腿把你留在這裏,讓你慢慢地等死。”吳邪的聲音,跟流過船邊的水一樣冰冷,“然後把通向外面的通道都毀掉,我倒想看看,你也是受過特訓的,你會要多少天才會死掉?”
靈飛打了個寒噤。他的聲音,低到幾乎不可聞。“……給我個痛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