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吳邪忽然覺得頸後一涼,帶著一種尖銳的痛,有支像冰冷的細針一樣的東西,刺進了他的面板。
“吳邪,你不能殺他。”靈飛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了過來,帶著淡淡的惆悵。“畢竟他是我叔叔,你當著我的麵殺他,我不可能就這麼看著。”
“別逼我,靈飛。”吳邪的聲音更冷了,有些僵硬,“我不想殺你。”
靈飛停頓了片刻,才說話。“你覺得,吳邪,你殺得了我嗎?”
吳邪頸後的面板裡,那股涼意突然變濃了,甚至突然地侵入了他的血管裡。吳邪這才發現不好,他本來以為,刺進自己脖子裡的,是靈飛戒指上的細針,他有把握能在靈飛出手之前先制住他。但他發現,自己太大意了,靈飛用的,應該是可以釋放麻醉劑的針。
他甚至能感到那麻醉劑的液體,已經順著他的血管流了進來,麻木的感覺,迅速地擴散到全身,他握槍的手,也開始發僵了,指節都沒法子彎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腳一彎,倒在了地上。則舟想動,但卻不敢。靈飛撿起地上的另一把槍,指著他說:“小陸,如果你不想我現在把吳邪殺了,你就別輕舉妄動。”
則舟咬著下嘴唇,恨恨地說:“靈飛,你真是恩將仇報。”
靈飛嘴唇略微動了動,說了半句:“我也不想的……”
“靈飛,快點。”勤禮淡淡地說了一句,靈飛又嘆了口氣,掉轉槍身,對著則舟頭上砸了一下。則舟“砰”地一聲,摔倒在地上,他和吳邪原本就站得離火不遠,加上那火已經越燒越旺,整個平臺不久都不會倖免,吳邪和則舟很快也會被火苗給捲進去。
勤禮伸手抓住靈飛的胳膊,見靈飛臉上有不忍的表情,冷冷地說:“靈飛,你心越來越軟了。這兩個人,以後註定都是你的對頭,你啊,上一次就該借那個機會殺了他們,殺人於無形,歸於鬼神之說,還有什麼更好的?”
“叔叔,我不想殺他們。”靈飛低聲說,“他們沒有害過我。”
他說著就想掙脫勤禮的手臂,勤禮有點惱怒地瞪了他一眼。“跟我走!”
靈飛嘆了一口氣,朝吳邪和則舟看了一眼,低聲說:“對不起哦,不是我不幫你們,我也無能為力啊。你們變了鬼,可不要怪我啊!”
吳邪渾身麻木,卻差點氣得吐血。他想著,如果自己能僥倖不死,或者真如則舟所說那樣,一個人的冤念可以持續到他死後。那樣的話,他變了鬼也要弄死這個靈飛!
“叔叔,別開槍了。”靈飛帶點懇求地說道,“反正他們都會死在這裏的,你就別趕盡殺絕了。”
“讓開,靈飛。”勤禮冷冷地說,“這不是你心軟的時候。”
突然,燃燒的火裡面那些白骨,開始動了起來,正在費力而艱難地往火外爬。火併不小,燒得畢剝畢剝的,白骨的骨架,被燒得不斷地在脫落,分裂。
則舟是昏了過去,吳邪雖然全身麻木不能動彈,但眼睛還是能用的,他就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的景象。那些白骨,伸出枯骨的手,使勁抓住勤禮,把他用力地往泥土裏拽。勤禮發出了一聲恐怖的極喊,慢慢地,半個人都被那些白骨抓了下去,陷了進去。
靈飛完全驚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他從來不是個反應遲鈍的人,但他就這樣眼睜睜地聽著勤禮恐怖而淒厲的慘叫聲,慢慢地歸於虛無,只剩一隻手,露在外面——被燃燒的火,灼燒著。
吳邪這是第一次看到勤禮的臉。在他的記憶裡,所有或殘餘或清晰的那些碎片,都沒有見到過勤禮的臉。勤禮在見他們的時候,永遠是戴著一個黑色的面具,吳邪只記得他那雙翡翠色的綠眼睛,在潮溼而陰冷的地下坑道的無盡長夜裏,閃著碧綠的幽光。
他連做夢都想看清楚這個人的臉,但是一直不可得。MAKER,他們的製造者,永遠都離他們遠遠的。
如果說,他們是在籠子裡的話,MAKER就是遠遠地在外面,高高地站著,眼神遙遠而冷漠地,看著他們。
如今,吳邪總算是看到了他的臉,可是這時候,他的臉,已經因為恐怖和驚訝而扭曲得不成樣子。就像那些白骨的骨骼,簡直像是一個白骨搭成的囚籠,把勤禮扭曲地鎖在白骨架的囚籠裡。他的骨頭都被扭斷了,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恐怖的姿勢。
吳邪突然地笑了起來。
“阿楠,如果讓你許願,你會許個什麼願望?”
“童話裡不都是說的——三個願望嗎?”
“好吧,那就三個。”
“第一個願望,是我們能夠活下去。第二個願望,是我們能夠離開這裏,過像正常人的生活。第三個願望……”
“沒有了嗎?”
“我好像真的沒有第三個願望了……讓我想想,有了。”
“什麼?”
“我想看看MAKER的真面目。你知道麼,吳邪,在所有的童話裡面,凡是因為好奇心想去一窺究竟的人,都是不會有好結局的,他們會觸犯禁忌,得到懲罰。可是,我還是想看一看,究竟那個有雙翡翠綠色的眼睛、像黑暗裡神一樣的主宰的人,究竟是個什麼樣子?是他決定了我們的命運……”
“阿楠,我的前兩個願望跟你一樣,但是,第三個願望跟你不一樣。”
“哦?”
“我的第三個願望就是——總有一天,我會殺了這個MAKER,這個製造我們不幸的人,我要親眼看著他在我面前,慘叫哀號而死。”
吳邪放聲狂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像是沒有止境的,迴盪在坑道里,跟水聲,風聲混合在一起,像從遠處傳來的樂器聲。
“你看到沒有,阿楠?看到沒有?哈哈哈哈……他死了,他不是神,他也只是個普通人,他死了!你看到沒有?我的願望,你的願望,都……完成了……我們的三個願望……”
靈飛的臉色,比死人好不到哪裏去。“住口!”他氣得連聲音都變了,“很好,吳邪,這就是你的想法,是吧?可是,你忘了一點。童話裡面的三個願望,往往是得不償失的。你的願望都實現了,但你同時也會失去你本來擁有的東西!”
“……我早已經失去了。”吳邪的眼神空洞,望著灰色的洞頂。洞頂上不知道長的是苔蘚還是青苔,像一抹抹暗綠的可憎的汙跡。吳邪又想起了他曾經站在M島宿舍的鏡子裡,看鏡子和牆面上,那些斑點和汙跡。“我早在六年之前,就失去了。我還有什麼好在乎的?”
靈飛冷笑。“是的,你六年前殺了你最好的朋友以獲取最後生存的權利,六年以後,你的命,也是建立在那些死掉的人的基礎上的。雖然不是你殺的人,但你也是踩著他們的屍體,甚至是喝著他們的血活下來的!”
他俯下身,湊到了吳邪的耳邊,輕輕地說:“那很好,你不是一直說,你不想這樣子活嗎?你不是一直覺得你心中有愧嗎?好啊,那你就留在這裏吧,跟他們一起死吧。這樣,你是不是就會覺得沒什麼遺憾了?嗯……跟你那個當年的好朋友,叫什麼名字來著?李衡楠,是吧?還有則舟……這個地下坑道,以後再也不會開啟了,會永遠地封閉起來,不管人是不是會有鬼魂,都永遠留在這裏吧……”
靈飛說到這裏,連他自己都像是有點神遊物外似的。吳邪好像聽到了一聲悠長的嘆息,縈繞在他的周圍,像一股淡淡的風。
當他看到靈飛略帶驚詫的表情的時候,他知道,自己並沒有聽錯。
“好了,我走了。”靈飛淡淡地說了一句,站起了身。他的眼睛,綠的那隻,像貓兒的眼睛,黑的那隻,漆黑如暗夜。“變了鬼,別來找我。”
吳邪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裡,低聲地說了句:“小陸,我現在完全信你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鬼的。看看,這就是他們的冤念,如此之深,死了都要殺了他。”
則舟慢慢地坐了起來。他的動作非常緩慢,像是有點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動似的。他把自己的手,舉到眼前看了看。他的手指的顏色變得很奇怪,紫黑色,像是某種腐朽的顏色。
吳邪再看他的臉,他連臉色都接近這種紫黑色了。
“從此他們可以安息了。”則舟說,“現在我明白為什麼M島不可以埋葬外來的人,而非要把死掉的人都送到S山一樣。因為M島只能埋葬他們本地的人,就跟他們排斥外來的人通婚一樣的。”
他去扶吳邪。“吳邪,你還好吧?”
“……不太好。”吳邪竭力想活動身體,但那股麻木感還沒消失。但是,麻木的感覺,確實逐漸在減輕。他有點懷疑,靈飛是不是手下留情,他絕對不懷疑靈飛針管裡面的麻醉劑可以讓一頭大象倒下來,他沒有理由可以這麼快就能開始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