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人們憐憫地注視著桑，沒有人阻止她，但也沒人來幫她。

    人們都覺得，要不了多長時間，年邁虛弱的桑就會被落下，越來越遠，漸漸看不到。

    長長的隊伍沉默地前行，不斷有人回頭朝離開的地方張望，目光裡滿是對故土的眷念。

    隨著太陽漸漸升高，隊伍離世代棲息之地越來越遠，漸漸望不到了。人們不再回頭，目光緊緊追隨著高大的族長，在心裏勾勒遠方新家園的模樣。 

    大地上朝各個方向望去，都是一望無際的白，間或有小片的樹林聳立在雪中。

    隊伍路過這些樹林時，男人們會去砍一些木材帶上，晚上休息時烤火用。

    雪季的夜晚來得格外早，當天色漸暗時，隊伍在一處地勢稍低的地方停下來休整，準備在這裏過夜。

    幾堆篝火被點了起來，族人們各自聚攏在火邊，藉助熾熱的火焰驅散身上透骨的寒意。

    桑小心翼翼地靠近一處女人們圍聚的篝火，女人們沒有趕走她。

    她鬆了口氣，將懷裏昏迷的兒子朝篝火靠近一些，讓兒子冰冷的身軀汲取火焰的熱量。

    直到感覺到兒子身上的冰涼漸漸被驅散，她才就著溫暖的火，將凍得僵硬發青的手和腳一點點烤暖和。

    族長的妻子尚開始分發食物，男人們能分到一塊肉乾、幾塊曬乾的水果，一碗熱湯，這個分量其實根本吃不飽，但和女人們比起來已經算豐盛了。

    女人們只有幾塊果乾，沒有肉乾，連熱湯都沒有，勉強不會被餓死而已。

    尚經過桑身邊時，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來檢視她的兒子夏的情況。

    夏依然昏迷不醒，烤了會火身上沒那麼冰涼了，但時斷時續的微弱氣息還是暴露了他的真實情況。

    尚搖搖頭，確認夏真的活不下來，也就不再浪費食物，直接走開了。

    部落糧食緊缺，桑太老了，在部落裡完全就是累贅，她病重的兒子也沒有活下來的希望，不能在他們身上浪費糧食。

    這是部落代代傳承的規矩，寶貴的糧食不能有丁點浪費，這樣才能儘可能保證部落的延續。

    族人們看著這一幕，沒有人覺得不對。

    一直都是這樣的，對誰都是這樣，連族長老了也不會有特別的優待，沒有道理要在桑身上例外。

    見發食物的人略過自己，桑沉默了一會，突然抱着兒子站起來，蹣跚地衝到族長面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族長，求求你給夏一點吃的，我不吃，只求你給夏分一點，他是孩子，他應該分食物……”

    族長炎石凝視著她懷裏昏迷不醒的夏，沉默了一會，將自己的那碗熱湯遞了過來。

    在這冰天雪地裏，一碗熱湯實在太寶貴了，桑感激涕零，如捧著珍寶一般捧了回去。

    她跪坐在地上，用一隻手捏住夏的下巴，將熱湯小心翼翼地往他微微張開的嘴裏麵倒。

    熱氣騰騰的湯在夏的嘴裏蓄滿，又溢了出來，順著臉頰淌到地上，一丁點也沒有進入夏的肚子裡，好像他的喉嚨被什麼東西堵死了一般。

    桑不肯放棄，一次又一次嘗試，直到這碗湯全灑在了地上，仍然沒有喂進去一點。

    她無力地垂下手，佝僂起瘦弱的身軀，絕望地嗚咽起來。

    篝火旁的女人們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幕，表情複雜。

    吃完晚飯，人們開始準備睡覺，族長已經在安排人輪流守夜。

    族人們七嘴八舌地合計了一會，似乎想到了一個不錯的主意。

    他們將厚厚的雪收攏在一起，圍繞篝火堆成一個半人高的圈，裹緊衣服躺在雪圈內側靠近篝火的一邊。

    這個圓形的雪圈既可以幫他們抵擋寒風，又能將篝火的熱意稍微聚攏一些。

    這是某個腦子靈活的人剛想出來的辦法。

    從來沒有在雪地中長時間生存過的他們，很快就發現了這個有用的技巧。

    桑害怕被趕走，也搶著幫忙堆雪，她不願意將兒子放在地上，怕冰冷的地面加重兒子的病情，就用一隻手將兒子摟著，騰出另一隻手去扒雪。

    她用骨瘦如柴的手奮力將雪扒拉在一起，顫顫巍巍地按實，如此反覆。

    最終，桑用自己的勞作保住了自己在篝火旁邊的位置，她抱着兒子靠坐在雪圈內側用力喘氣，像拉著一個破風箱。 

    濃郁的黑暗漸漸籠罩下來，在篝火溫暖的安撫中，又餓又累的族人們很快睡著了。

    日升日落，遷徙在沉默地繼續，桑卻一直沒有被落下，不少族人為此感到驚異。

    寒風呼嘯，天寒地凍，篝火只有停下來休息時纔會點起來，大部分時間都只能硬扛刺骨的寒冷，不少人都凍傷了。

    纔到第五天，就已經有人開始倒下。

    一直分不到食物的桑看起來卻還能堅持。

    她默默地跟在隊伍後面，哪怕身軀顫顫巍巍，似乎隨時會倒下，步子卻從來沒有半點遲緩，瘦弱的身軀裡彷彿有無窮的能量在支撐著她。

    分不到食物，桑餓了渴了就抓一把雪大口嚥進肚子裡，從積雪下面扯出枯黃的草，帶著泥土塞進嘴裏用力咀嚼，拼命嚥下。

    她的眼睛裏彷彿有一團火焰，這股拼命的勁讓族人們都感到心驚。

    經過商議後，部落開始分給桑少許食物，她頑強的求生意志折服了族人們，沒有人對此有意見。

    畢竟，現在的桑雖然依然是個瘦弱的老人，卻已經不算是累贅，她並沒有拖累到遷徙的隊伍。

    分給桑的食物，她沒有吃多少，全都找男人們換成了熱湯，想要餵給昏迷的兒子。

    但她的嘗試仍然是徒勞的，一碗又一碗熱湯，全都從夏的嘴裏溢出來淌在了地上，白白浪費掉了。

    終於，有女人看不過去她這種浪費寶貴糧食的做法，上前用力拉扯她。

    “桑，你清醒一點！你的兒子已經救不活了，不要浪費糧食了！”

    桑猛地抬頭，怒目圓睜，瘦骨嶙峋的身軀繃緊，一瞬間有如一頭兇猛的雌獸。

    “我的夏不會死！有我在他就不會死！他一定會醒過來，他會活過很多很多個雪季！”

    她不停低吼著，眼裏懾人的光讓女人感到一陣心悸，女人猶豫了一下，最終悻悻地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