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部落與桑
雪季突然降臨。
本該是鬱色蔥蔥的時節,大地上卻覆著厚厚的雪。
雪地上散落著幾十個低矮的草棚,凜冽的寒風呼嘯著穿行而過,空氣冷得似乎都要凍結起來。
一間四處漏風的破敗草棚裡,桑緊緊抱著高燒昏迷的年幼兒子蜷縮在角落,僅有的一條破舊獸皮毯被緊緊裹在兒子身上,她瘦弱的身軀一直在瑟瑟發抖。
“夏,我的夏,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上蒼會保佑你的……”
桑不停祈禱著,渾濁的眼睛裏蓄滿了痛苦和乞求。
漫長的酷寒已經奪走了部落裡不少孩子的生命,桑知道自己的兒子極有可能是下一個,她心如刀絞卻無能為力,除了祈禱什麼也做不了。
桑沒有食物,連烤火都是奢求,她只能抱緊兒子,將自己身上些微的暖意渡給他。
她沒有出去向族長求助,因為不會有用,整個部落現在都處於極為艱難的境地,族長也有心無力。
一間稍大些的草棚裡,幾個人正在議事。
族長炎石和他的妻子尚,以及部落的巫,三人圍坐在中間,幾個高大的成年男人擠在角落裏,他們是部落裡最強壯最得力的,是部落的核心。
炎石粗大的手掌裡攥著一把麻繩,麻繩上分佈著密密麻麻的繩結,足有百餘個之多。
他一個一個擺弄著這些繩結,好一會才抬起頭,長嘆了一聲。
“太陽升起又落下了這麼多次,雪季還是沒有結束,我們不能再等了,部落已經撐不下去了!”
炎石粗獷的聲音在草棚裡迴盪,立刻得到妻子尚的附和。
“我和部落的女人們往外走,從太陽升起一直走到太陽落下,還是找不到可以採摘的果實,到處都是雪,除了雪什麼都沒有!”
角落裏的那幾個男人也開口抱怨。
“雪季動物都躲起來了,我的狩獵隊半天都找不到一隻獵物!”
“是啊,就算有動物出來,它們的痕跡也被雪蓋住了,根本找不到它們的位置。”
“我們捕到的獵物越來越少,再不往其它地方走,部落的人就要全餓死了!”
“一直在下雪,這麼冷,部落的孩子和老人都凍死好多個了,附近的樹都砍完了,再不去暖和一些的地方,就算有食物我們也要凍死!”
有人猶豫著表示擔憂:“這裏是我們炎石部落代代傳承的地方,如果拋棄的話……”
他的話馬上引來了同伴的反駁:“留在這裏我們只能等死,去其他地方看看,或許還有希望!”
炎石沉默地點點頭,對這句話表示認可。
“部落的食物已經快要吃完了,又找不到新的食物,而且這裏越來越冷,再不走,族人們不是被凍死,就是會餓死。”
這下再也沒有人開口反對。
眾人達成一致,於是都看向巫,巫的意見極為重要,不容忽視。
蒼老的巫沉默了很久,卻什麼也沒有說,而是取出龜甲開始占卜。
眾人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巫的動作,目光裡充滿敬畏和期盼。
良久之後,巫看著卦象緩緩開口,蒼老嘶啞的聲音裡似乎蘊藏著上蒼的指示。
“留在這裏,大凶。若要遷徙,則是迷卦之象,複雜多變,前路不明。是走還是留,請族長決定吧……”
在眾人灼灼的目光中,炎石沒有猶豫太久,他咬咬牙,毅然道:“走!告訴大家明天就走!舉族遷徙!”
眾人轟然應下,強勁的聲浪從草棚裡涌出,凜冽的寒風似乎都被驚散了一瞬。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時,在酷寒中睡得不安穩的族人們就早早起來,開始收拾東西。
世代傳承的家園已經成了一個毫無生機的地方,大多數人只想早點離開,不管前路如何,總好過在這裏等死。
“啊啊啊!”
外面突然響起一聲惶恐的驚叫,打破了清晨的寂靜。
人們紛紛從草棚裡跑出來,警覺地察看情況,男人們手裏還握著木棒和石斧石矛。
一個女人癱倒在巫的草棚前,指著面前一個低矮的雪堆,渾身顫抖。
“巫,巫死了!”
這句話像一道悶雷,在炎石部落的領地上空炸響。
人們嘩啦啦衝上來,看著地上的雪堆,哪怕是強壯悍勇的男子,臉上也都浮現出惶然無措的神情,人群裡死一般的沉寂。
巫跪坐在地上,蒼老佝僂的身軀已經被凍成了冰雕,身上堆起了厚厚的雪,形成一個低矮的雪堆。
他的手上,還舉著占卜用的龜甲。
看起來,巫應該是徹夜占卜,想要為部落找到一條清晰的路,卻凍死在了雪地裏。
族長炎石撥開人群走進來,看到眼前的一幕,頓時沉默了下來。
聽著身後族人們驚惶的議論,炎石握緊了拳頭。
他驟然轉身怒視族人,舉起拳頭大聲咆哮:“就算失去了巫,我們還有熱血和勇氣!就算得不到上蒼的指引,炎石部落也永不放棄!”
面前,族人們的議論聲迅速平息下來。
一道道振奮的聲音接連響起。
“對!就算沒有巫的指引,我們也能找到新家園!”
“我這把石斧,連劍齒虎都砍翻過,沒有什麼困難能打敗我!”
族人們相互打氣,漸漸驅散了心底的不安和憂慮。
在炎石的催促下,眾人返回草棚,繼續收拾行囊。
出發前,炎石特地去桑的草棚檢視夏的情況。
部落裡本就不多的孩子,已經有好幾個死在了這漫長的雪季裡,他不希望夏也成為其中的一個。
但是現實總是殘酷的,夏的身上一片冰涼,臉上卻有滾燙的熱意,鼻孔裡撥出的氣微若遊絲。
炎石仔細檢視過後,憐憫地看了桑一眼,什麼也沒有說,轉身默默地走了。
太陽從天邊升起的時候,族人們收拾好了所有能帶走的東西,背上獸皮行囊,沉默地跟隨族長離開世代生息的土地,踏上未知的漫長旅途。
蒼老瘦弱的桑和她病重無治的兒子已經預設被放棄,沒有人來喊他們。
這一次前所未有的大遷徙,炎石部落經過商議後,決定拋下十來個不能勞作的老人,桑只是其中之一。
當部落面臨絕境的時候,累贅必須被放棄,這是部落傳承的鐵則,無論對誰都是一樣,和自私殘忍無關。
對這條鐵則執行得不夠徹底的部落,早已在大自然的一次次嚴酷打擊中斷絕了傳承。
但當遷徙的隊伍出發時,桑卻抱著病重的兒子倔強地跟在了後面。
她沒有什麼可以帶,唯一的東西就是緊緊裹在兒子身上的這件獸皮毯。
桑緊緊跟在隊伍後面,灰白雜亂的頭髮在寒風中飛舞,瘦弱單薄的身軀不停顫抖,步子卻無比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