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這個滿地“唉喲”叫喚打滾的老頭兒實在看不出半點方纔在青靈院面對驍靖塵的穩重，像個被掰了老腰的老流氓。

    白衡眼角一抽，乾脆將面前的藥往和順面前一擺。

    愛咋咋地吧，不伺候了。

    “誒你……”

    “師父。”

    那位一直跟在和順身邊的年輕人好脾氣地按了按暴躁老人的脈搏，輕車熟路地往白衡那碗半成品的藥裡新增了一粒不知道什麼成分的藥丸。

    慢條斯理地說：“你想等會兒挨門主的罵嗎？”

    這廝春風細雨，很能安撫人心。

    再加上那隱隱彷彿帶了威脅的話語，雙管齊下、軟硬兼施，總算是讓和順不情不願地閉了嘴，將面前的藥碗一口喝空。

    白衡略帶感激地看了一眼年輕人。

    “多謝，沒想到你和清函公這次會一起來靖北城。”

    年輕人微微一笑，笑得讓人簡直能化在一片鋪展開來的春風裏。

    “門主之命，萬里不辭。”

    白衡眉心一跳。

    心說源影這小子雖然是門主的狂熱粉……粉絲，應該是這個詞兒，但對上邊的命令——尤其是門主下的命令堪稱捨生忘死，不達目的絕不回頭。

    怎麼會跟著清函公一起來靖北？

    和順——清函公抹了抹嘴角的藥汁，在一邊接過了話茬。

    “你以為他這麼好心跟我一起來，門主讓他查的事情在靖北城發現了線索。還有別叫我師父，咱倆又不是一個窩裏出來的，聽得老子一身雞皮疙瘩。”

    白衡對這老東西的出言不遜已經習慣了，反而是因為他說的內容吃了一驚。

    “說來聽聽。”

    清冷的女聲傳來，雲慕換了身乾淨衣裳，推門而入。

    屋裏三個人，連那方纔還按著老腰大呼特呼的老人一起站起了身，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門主。”

    雲慕點點下巴：“坐，不用這麼大禮，老頭兒，我知道你不順心，別瞪我，這活兒可是你自己接的。”

    清函公和源影坐了回去，白衡則退到了門邊，將一切可能的窺伺擋在了外邊。

    “門主，話可不能這麼說，您發出命令的時候，說的可是：江湖救急，離得近缺銀子的速來。可沒說是要來驍雲侯府這種龍潭虎穴走一遭，老頭子我可是差點兒被那驍雲侯一把捏死受的驚嚇可不小，之前說好的藥材您得多給兩成。”

    雲慕靜靜聽完，笑著回了一句：“怎麼，您在蘭芝手裏沒敲到別的好處？”

    清函公一頓。

    旁邊的源影替他回答：“清函公從蘭夫人那裏得了白銀八百兩，外加千年人蔘一棵、蟲草兩錢。”

    “你小子胡說八……”

    “好處不少啊。”

    雲慕淡淡地打斷了他，話鋒一轉，沒就著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而是看向源影。

    源影生了一副和風細雨的樣貌，待人接物總是笑眯眯的，叫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但這樣完美的笑容在雲慕面前忽然裂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露出了一點面具下的險惡獠牙，這讓他看起來忽然從一個人畜無害的公子哥，變成了一把閃爍著森森鬼氣的殺器。

    並非是他的偽裝不夠完美，而是忠誠的奴僕總會將自己最脆弱真實的一面暴露給主人，病態又隱秘。

    清函公和白衡齊齊向他投去了忌憚又難以言喻的目光。

    可惜，雲慕彷彿天生就對這樣隱秘的情感外露不敏感，簡而言之，她瞎。

    雲慕沒事人一樣，問道：“我讓你查九幡院的事，怎麼來靖北城了，是這裏出了問題？”

    源影：“……”

    他罕見地卡了下殼。

    然後又從容不迫地收拾好了情緒，一轉眼又是那個春風般的年輕人。

    “您讓我看守的瀾州據點，在透露出風聲後，據點的人立即被人毀屍滅跡，然後一把火燒了個乾乾淨淨。”

    雲慕皺起眉。

    “我們以為這次也像以前一樣失敗了，不過在據點周圍守了一個月後，發現了一個熟人。之前專門往據點裡送菜送米，他還活著。”

    她猛地抬起頭。

    按照九幡院那群喪心病狂之人的慣例，別說送飯的，就是打他們門前路過超過三次的路人都在毀屍滅跡的名單中。

    怎麼會留下這麼個人？

    源影說：“屬下也覺得奇怪，便就地蹲守，盯著此人的行蹤。整整三個月沒出門，也沒和任何人聯絡。直到大約一個月前，他退了客棧的房間，在北疆一帶繞了一大圈，兜兜轉轉，前些天到了靖北城。”

    雲慕按著下巴。

    一個月前，那不正好是蘇府那個亂菊被驍靖塵抓了的時候嗎？

    “他叫什麼名字，人在哪？”

    “李廣，現在住在浮柳客棧，目前還沒有動靜。”

    雲慕消化了一下資訊，又抬起眼皮撩了他一眼。

    “有這麼重要的目標你不跟，跟著這不著四六的老頭兒瞎湊什麼熱鬧？”

    老頭兒本人不忿道：“門主，我雖然老胳膊老腿兒，但還沒聾呢。”

    沒人理會他。

    源影眨了眨眼睛，說：“聽說您在此地，特意前來報告。”

    門邊的白衡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誰信呢？

    什麼天大的事不能靠密信，非要親自見著本人說。

    這傢伙分明就是來見主子的。

    雲慕不疑有他，“哦”了一聲。

    “我找機會送你出去，你繼續盯著，別放跑了。九幡院的人太滑手，而且近來彷彿是知道有人在找他們，跟受了驚的老鼠似的，再要找到機會就難了。”

    “您放心。”

    “嗯，我這邊的事安頓好了，就去和你匯合。”

    “說起來。”

    沒人理會，但是臉皮頗厚的清函公自顧自發言：“門主，我覺得你找我們來演這齣戲的事恐怕瞞不了那位驍雲侯太久，今天能當場將我倆放給你，估計還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要不要考慮一下怎麼應付一下那位？”

    雲慕倒了杯熱茶捧在手上——她確實不喜歡喝茶，但喜歡氤氳而上的茶香，以及從瓷杯壁往四面八方散去的溫度，能暖手。

    聽了清函公的話也不驚訝，淡淡道：“我知道瞞不了他，維護你們這麼明顯，他又不傻。”